日头渐渐西斜,北风又旋起了,将地上的积雪刮得到处乱飞。
陆令容和春娘两个搀扶着昏迷的盈袖,疾步往慈云庵的偏门行去。
离得老远,她就看见小门外头站着个穿黑衣的男人,中等身量,瞧不清相貌。
“先生是谁?”
陆令容捂住心口,轻声问。
“小人是主持的属下。”
那黑衣人一顿,疾步走进来。
陆令容眯起眼仔细瞧,这男人长得很普通,放在人堆里,绝对不会引人注目的。
女孩有些心慌,刚准备解释她扶着的是她的贴身丫头时,谁料那黑衣人率先从她手里抱走盈袖,疾步往马车那边走,道:
“方才主持都同小人说了,姑娘害怕一个人去登仙台,便带了自己的贴身婢女陪着。”
陆令容一惊,主持待她果然好。
她回头,想看看主持是否在身后,没成想瞧见了躲在暗处的红蝉,这丫头探出个脑袋,偷偷冲她招手。
“回去。”
陆令容皱眉,朝红蝉做了个口型。
随后,她给春娘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嬷嬷不必送了,是福是祸,就看佛祖是否保佑我了。”
“小姐。”
春娘还是不放心,想要跟着走。
这就是场豪赌啊,赢了,从此一步登天,可输了……哎,和恶鬼做交易,只能入局步步为营,因为他绝不会容许你出局,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春娘愣在原地,看着那黑衣人把盈袖扔进车里,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令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妇人悲伤难抑,转身,朝着慈云庵正殿的方向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求佛祖保佑这个可怜又坚强的孩子吧。
……*……
马车里。
车内很小,但四壁都用羊皮封了,半点冷风都钻不进来。
陆令容心咚咚直跳,她将盈袖紧紧抱在怀里,四下看了圈,车里什么都没有,只在角落里放着个木箱。
通过这几件事接触下来,她依稀猜到朝廷在曹县安插了许多暗桩,竹灯主持便是这些人的头目,而今左良傅来了,想来要接手所有的人事。
“先生。”
陆令容扭头,用力咬了下舌尖,让自己尽量镇静下来。
“请问您,咱们现在去哪儿?”
“登仙台。”
黑衣人一边赶车,一边道:“小姐莫害怕,左大人已经去了,不会出任何意外。”
陆令容不敢松懈,又问:“听先生口音,是曹县人?”
“是。”
黑衣人笑了声,道:“小姐好聪明,小人的确是本地人,而今在高县令手下当差。这两年一直暗中为高大人搜寻妙龄童女。这不,今儿过年,高大人得和他的挚友一起看戏,好生热闹一番,催促着小人赶紧找寻童女,等将姑娘送进去后,小人的任务就完了。”
“这样啊。”
陆令容了然,这黑衣人瞧着似乎是主持安插在县衙的细作,此番把她送进去后,想来再也无法潜伏下去了,必然得撤退。
“敢问先生是谁的人?主持还是左大人?”
陆令容轻声问。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事顺利的离奇。
“小姐莫要问了。”
黑衣人冷笑了声,拒绝回答。
“看到那个箱子了么?按照高县令的往日的规矩,掳掠而来的童女必须戴面具、换天人霓裳,里头还有瓶迷药,你们俩吃了,醒来就会与另外四个童女一齐入登仙台。”
“另外四个?”
陆令容皱眉,问:“她们是谁。”
“自然是小人们找寻的貌美女子。”
黑衣人已经有些警惕了,冷声道:“不论左大人还是主持,都是小人的主子,亦是小姐的主子,咱们手下人,只有奉命行事,别的不要多问。”
“是。”
陆令容咧出个难看的笑。
如果没猜错,那四个童女中一定有左良傅安插下的杀手,会当着表哥的面儿杀了她。
陆令容眼神发寒,紧紧地抱住盈袖,轻抚着女孩的柔发,悄声喃喃:咱们都不能死,不能死。
她咽了口唾沫,打开身侧的木箱,一看,登时脸通红,所谓的天人霓裳,竟是薄如蝉翼的纱衣和抹胸……
女孩暗骂:高亦雄真是死不足惜,可表哥,表哥那样斯文俊美的人,怎么会和这种畜生交好呢?
……
*
梦里混沌一片,似有无边无尽的黑暗,要把人吞噬掉。
盈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觉头晕得厉害,也很恶心,特想吐,面上仿佛扣着个沉甸甸的东西,身上凉飕飕的,仿佛没穿衣裳似得,略微一动,只听叮铃一阵脆响,她发现自己脖子上套着条细铁链,而周围,昏迷着五个带着面具,身材窈窕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本以为能写到陈南淮,下章,下章罢。
主持是从宫里出来的,早些年也是狠角色,但在佛门净地时间长了,有慈悲心,职责在身,她不能明着与朝廷作对,与左良傅作对,只有暗中指点陆令容,必要时帮把手。善哉善哉
第33章 童女
这是怎么回事?
盈袖大惊, 难道她在做噩梦?
可身子感受到的寒冷告诉她,这是真实的。
低头一看,她脖子上拴着条细长的铁链, 穿着大红的抹胸和薄如蝉翼的宽袖纱衣, 长发披散了一身,这穿戴和秦楼楚馆里的流莺没什么区别。
四下看去, 这个地方极其宽阔, 又阴又冷,没有半点光透进来,好像是地底下的宫殿, 她此时身处在一个巨大的铁牢笼中, 紧挨着还有个铁笼, 那里头关了头凶狠的恶虎, 血红的双眼, 一嚎叫, 露出令人胆颤心惊的獠牙,在笼子四周站了五六个拿着刀的侍卫。
盈袖吓坏了, 想喊, 可惊愕地发现自己竟有些失声, 略微动一下,头就晕的厉害, 看来那迷药的劲儿还没过去,她难道被陆令容卖到了什么地方?
瞧瞧吧,同她一起被关在铁笼中的几个姑娘陆续醒来, 有的都环抱住近乎半裸的自己,有的吓得尖叫,有的哭嚎不已……
正在此时, 前面忽然传来阵爽朗的男人笑声,很熟悉。
盈袖大惊,赶忙顺着声音看去。
正前面走进来个打着灯笼的婆子,紧接着,几个提着食盒的丫头们鱼贯进入,将酒菜摆在张红木方桌上后,乖觉退下。
不多时,从外头走进来两个正说说笑笑的年轻男人,年长的那个样貌平平,身材魁梧,眉眼之间的戾气甚浓,而年轻的那个锦衣公子外形甚是出众,举止优雅,貌相俊美斯文,像足了从话本传奇中走出的佳公子。
认识,陈南淮。
这两人进来后,立马有侍卫持着刀,朝笼子里的女人喝道:“头低下,不许直视县令大人,不许哭了,再哭弄死你们!”
盈袖越发惊惧,这又是怎么回事。
县令大人?先前好像听左良傅提过一嘴,曹县的父母官叫高亦雄,可既然是县令,怎么会做这种把女人关笼子里的勾当。还有,陆令容把她送到县令和陈南淮面前又有何用意?
她落到陈南淮手里,必死无疑啊。
别慌别慌,好好想想,当时陆令容主仆来了小院,使诈把她弄晕,那么柔光呢?柔光没发现不妥么?怎么没拦?左良傅呢,现在知道她失踪了么?
盈袖深呼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镇静下来。
偷偷朝前看去,陈南淮与高县令并排走来,不似高亦雄目中含欲与嗜血,姓陈的似乎对笼中的人和事半点兴趣都没有,微笑着对高县令说:“大过年的,哥哥何必造杀孽。正好,我最近嘴馋,叫人八百里加急弄了几尾深海鱼,还活着呢,咱们现去杀了吃。”
高县令似乎喝大了,脸窘得通红,拉着陈南淮入座,打了个酒嗝儿:“吃鱼没趣儿,听哥哥的,咱们看仙女打架,哈哈哈。”
陈南淮面有鄙夷不悦,笑道:“好罢,都听哥哥的,”
高县令坏笑:“我知道你小子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是想和我聊榷场茶酒专卖的事儿吧。真不明白,你家都有好几座金山银山了,还嫌不够啊。”
陈南淮懒懒地窝在狐皮背靠上,饮了杯酒,若有所思道:“金山银山又能怎样,那都是老爷子的,什么时候生意抓到我自己手里了,那才是实在的。”
听见这番话,盈袖不禁冷笑。
还以为陈南淮是个忠贞不二的情种子,巴巴地追陆令容追到了曹县,原来是要私底下和县令谈大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