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喝酒呢。”
赵嬷嬷眉头皱得老高,瞪了眼前头走着的陈南淮,手指头在空中狠狠地戳了几下陈南淮的背,颇有些恼,埋怨道:
“哥儿也是的,明知道你媳妇儿这几日身子不痛快,还带她出去吃酒,仔细老爷知道了打你。”
“你们不说,老爷怎会知道。”
陈南淮神情愉悦。
他放慢了脚步,盈袖并排走,但各打各的伞,不靠近。
赵嬷嬷笑着摇摇头,道:“正好,底下的庄头送来了十几只老雄鸭,老爷嘱咐小厨房炖了汤,叫你们小公母俩过去陪他喝呢。”
赵嬷嬷轻轻摩挲着盈袖的胳膊,笑道:“听说那些鸭子都是把鹿茸、黄芩这些珍贵药材剁碎了,拌进高粱米里喂出来的,最补了,炖的老汤能固本培元,老爷真真心疼你们两个。”
“我身子不太舒服。”
盈袖不愿去。
那会儿在杏花村酒楼,她亲耳听到陈南淮说,老爷如今的心思,全都在她和王爷身上,可见那色鬼老头是真对她有了龌龊想法。
“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不太吃得下东西。”
盈袖故作孱弱之态,推脱了几句。
“胃口不好?”
陈南淮斜眼瞅来,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那会儿不是在酒楼进得挺香么,吃了拳头大的一个肘子,怎么这会儿又说吃不下了,难不成家里的饭竟比不上外面那些野的?”
又来了。
盈袖眼皮生生跳了下。
若是在先前,她被他这般夹枪带棒地讥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要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考虑,因为她理屈,背夫偷汉。
如今,她只觉得他恶毒,连人都不算。
“行,那便去罢。”
盈袖装作顺从,莞尔一笑:
“正好,我有件事要同老爷说呢。”
……
*
花厅依旧华贵富丽,熏了上等的鹅梨帐中香,清甜梨香充斥在每个角落。
盈袖换了衣裳,净了手面后,就同陈南淮一起进了花厅。
四下扫了眼,花厅人不多,只有李良玉、雁秋和几个大丫头。
大方桌上铺了大红织金绢,上头摆了满满一桌的珍馐美食,只有三套白瓷碗筷,与往日不同的是,并没有摆酒。
陈砚松此时端坐在上首,他今儿穿了身深紫色燕居长袍,并未戴冠,发髻上只别了一枝白玉簪,鬓边的碎发用茉莉油抹得平滑。
虽说沉稳少言,有些冷漠,但眼中的喜悦是怎么都遮不住的,唇角还会不自觉勾起抹笑,他本来就瞧着年轻,人逢喜事,越发显得俊逸儒雅,曾经洛阳第一的美男子,当真名不虚传。
“老爷。”
盈袖屈膝,恭恭敬敬地给陈砚松行了一礼。
她不愿看这老色鬼。
面相再好又能怎样,心肝还不是烂的。
只可怜了婆母袁夫人,当年在家里受陈砚松和他姘头的龌龊气,在外还被魏王凌.辱过。
她要是袁夫人,才不会寻死呢,一刀算一个,第一个先宰了负心汉陈砚松。
“想什么呢?”
陈砚松柔声问。
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显得太过关怀,陈砚松登时拉下脸来,冷眼瞪向儿子,不悦道:
“成天到晚往外头跑,不是给你说了么,张涛之太太的事还没完,若遇上那妇人,又是一场是非。如今竟还拉着媳妇出去吃酒,若叫外人知道了,又该笑话你们孩子气了。”
“是是是,儿子错了。”
陈南淮腆着脸笑,率先入了座。
“你也坐。”
陈砚松板着脸,朝盈袖挥挥手。
盈袖没有将怒表现在脸上,还是先前那般软懦,故意道:
“媳妇能同公爹同桌用饭么?太太最重规矩了,我怕……”
“一家子骨肉,哪有那么多忌讳。”
陈砚松淡淡说了句。
他如何不知近来府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都是他的错,急着想补偿她。可怜闺女了,听了那起龌龊闲话,活得如此小心翼翼。
江氏真真该死,看来不必让她往年底活了。
“外头这么大的雨,冻着了吧。”
陈砚松扭头,关切地问儿子。
“还好。”
陈南淮自然知道父亲的心意,笑了笑,拉着盈袖入座,道:
“有嬷嬷们打伞,我俩都没淋到。”
“今儿外头吃了几盅酒?”
陈砚松又问。
而今闺女有了身孕,如何不让他担心。
“我今儿约了赵伯爵家的二公子吃酒,喝了半瓶,她陪着喝了两杯。”
陈南淮心里酸酸的,这么多年,老爷子从未如此体贴入微地关心他。
“她今儿胃口还不错,吃了好些肘子呢。”
“是么。”
陈砚松大喜,可未表现在脸上,仍淡淡的。
闺女近来孕吐严重,一口饭都吃不下,小脸都瘦了一圈。
“看来那做肘子的厨子本事不错,正好,我近几日也喜欢吃这些重荤腥。”
说到这儿,陈砚松扭头,对一旁侍立着的李良玉笑道:“花点银子,把厨子买到咱们家罢。”
只要闺女喜欢,就算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给她摘下来。
“赶紧动筷吧。”
陈砚松挥挥手,示意李良、玉雁秋等人不必过来伺候。他拿起碗,先给儿子舀了碗鸭汤,随后,又给盈袖舀了碗,特意往里头加了勺白饭。
他冷冷地瞅了眼盈袖,把饭推过去,道:“空心子吃酒容易反胃,吃点饭垫垫,妇道人家,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若在外头吃酒吃醉了,会惹人笑话的。”
“是。”
盈袖应了声。
心里不住地骂陈砚松伪君子,假道学。
垂眸瞧去,今儿的菜几乎全是鸭子,有清炖肥鸭、糯米八宝鸭子、酱鸭架、爆炒鸭心……还有两个素菜。
那道清炖肥鸭瞧着最是美味,汤汁浓滑,骨肉都炖酥烂了,鸭腹中填充了火腿、口蘑和青笋等物,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盈袖刚吃了口,就恶心了,差点吐出来。
可冷不丁想起雁秋的话,老爷晚上梦魇时喊她的名字,还吃她的剩饭。
越想越恶心,盈袖忍着难受,将小碗里的鸭汤泡饭全都吃完,她才不会给陈砚松吃她剩饭的机会呢。
“咦?”
陈砚松大惊,转而大喜。
难得闺女胃口这么好,她竟喜欢吃鸭子。
“再吃一碗罢。”
陈砚松赶忙又给闺女盛了一碗。
“多谢老爷。”
盈袖咽了口唾沫,头越发疼了。
深呼了口气,再一次全都吃完了。
“快,淮儿,再给你媳妇盛一碗。”
陈砚松高兴极了,暗道:果然怀孕了就是不一样,一个肚子,两个人吃,是进得香。
“怎么胃口忽然又变好了。”
陈南淮也高兴,忙给盈袖舀了满满一碗。
暗道:她心里果然是有我的,方才听见我抱怨,怕我多心,立马就多吃了碗。
“真有这么好吃?”
陈南淮登时也胃口大开,用筷子卷了鸭皮,吃了口,清香味浓,的确比那什么下三滥的炖肘子强多了。
“喜欢就多吃点。”
陈南淮夹了块炒鸭心,递到盈袖碗里。
“别,别。”
盈袖难受极了,感觉饭都要撑到嗓子眼里了,再加上看见陈南淮冲她笑,再也没忍住,扭过身子,大口吐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陈砚松一惊,情急之下,压根没想到什么避讳,赶忙从袖中掏出帕子,给闺女递过去。
谁知闺女一见,面上惊惧之色甚浓,立马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佯装整理衣裳,接过李良玉递过来的帕子和茶,漱口擦洗。
陈砚松心里好一阵落寞,尴尬地笑了笑,将帕子重新揣回怀里。
“大奶奶,你没事吧。”
陈砚松端起茶,抿了口,问。
“劳您担忧,妾无碍。”
盈袖又吐了几口,她实在精神不济,由李良玉搀扶着,坐到椅子上。
没想到怀孕竟这样难受,都怪陈南淮这畜生!
“我瞧你也吃不下了,回去歇着吧。”
陈砚松叹了口气,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得打发她回去。
“那个……”
盈袖定了定神,扭过头,不去看桌上的珍馐。
“妾身有个事,想求老爷。”
“你说。”
陈砚松正襟危坐起来。
盈袖瞅了眼立在跟前的丈夫,佯装疲累,微微靠在他身上,强咧出个笑:“妾身头几日接到家书,哥哥说小二嫂有了身孕,母亲身子也大安了,嫁过来这么久,妾身甚是想念远在曹县的兄嫂,想去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