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毓又跑回了医院。
这场火烧掉了大半的烟行笼巷,俯拍的照片看起来更触目惊心,但不难看出起火点就是思凡。
这个冬天注定难捱。
这场大火烧死了五六个人,包括沈思君,包括刘闻声,包括柳词他爸。
而且现场发现了蜿蜒的汽油痕迹,最后查出来的纵火人居然是刘婶。
贺毓听到申友乾这么说的时候惊得苹果都要掉了,她在给廉晓礼削苹果,廉晓礼依旧不说话。
她每天也就过来一小会,柳词的家里也一团糟,父亲死了,爷爷奶奶也进城来张罗后事,过几天就要下葬,贺毓也去帮过忙。
柳词家没什么亲戚,爷爷奶奶也不是本地的,据说是很偏远的山区,而千里迢迢过来参加儿子的葬礼,第一件事就是把柳词的妈杨绰给扇倒在地。
当时贺毓也在现场,这阵子她受到的震撼太多了,眼睁睁地看着灵堂上柳家的人乱成一锅粥。
灵位上柳词的爸还是那副干瘦男人的模样,目光深远,这是说得好听点的,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焦距,之前巷里的人都觉得这个人脑子不太灵光。
这场闹剧最后以派出所的人来为收场,贺毓站在柳词边上,柳语也站在一边,她们一个牵着一个,跟套娃似的。
最小的柳好和柳圆已经哭出来了。
小孩压根不懂什么叫家破人亡,只知道眼前的闹剧很可怕,张开嘴哇哇哭就得了,贺毓看着柳词冷静地安慰弟弟妹妹,柳语笨拙地给小妹擦眼泪,她帮不上什么忙,也觉得眼前的一切太突然了。
昨天还见过的人,今天变成了遗像,而昨天还好好的廉晓礼,变成了沉默的破败娃娃。
柳词没再哭过,她看着派出所的人查出杨绰的身份,结果牵扯出一连串的线索。
假的身份证,她妈压根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这里人,也不是他爸老家的那边的人,她妈跟南方毫无瓜葛,是一个大学生的时候被拐卖到山区的可怜人。
只不过这一切全部浮出来的时候,柳词的爸艰难万分的下葬也进行完了。
柳家的闹剧变成旁人一个谈资,而烟行笼巷早就因为大火烧得分崩离析,第一个要搬走的是申友乾家。
这个年都过不成了。
申友乾的爸妈打算搬到另一个区去重新开个理发店,自然也不会住在这边了。
廉晓礼的烧伤比先前好了一点,她办的是住院,也可以走动,脱下病号服不看脸还是个普通的
小姑娘,但她觉得自己不普通,从不普通到不普通的那种。不过贺毓告诉她申胖要搬走了的时候还是跟对方出来了。
申友乾请客,去一家小菜馆。
请客的人去大厅点菜去了,贺毓不放心廉晓礼一个人在包厢里,就陪着她 。
一路过来的时候廉晓礼都戴着口罩,蓝色的医用口罩,她问护士要的。
她穿着一件杏色的长款面包服,原本很长的头发剪了,连垂在肩上都有点困难。
贺毓坐在她边上,“没人了就摘下来吧,没关系的。”
廉晓礼低着头,摘下了口罩,她的左脸被烧伤,哪怕和她妈相比不算严重,但伤口依旧是丑陋的,伤口会愈合,可是疤痕会永远留下,最好的祛疤手术也不能做到像没出事之前那样。
她把口罩塞进兜里,还是没说话。
这段时间她很少说话,在病房最多的时候就是照镜子。
沉默地照镜子。
贺毓看她又要去掏口袋里的小镜子,按住了她的手,“你愿意过来,我很高兴,申胖也很高兴。”
廉晓礼还是低着头,“来还是要来的。”
贺毓:“不过又不是出国,约也很方便啦。”
“贺毓。”
廉晓礼还是拿出了镜子,小镜子一歪,能看到镜子里贺毓的样子。
是廉晓礼喜欢的样子。
贺毓啊了一声。
“你知道吗?”
贺毓笑了一声:“知道什么?”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贺毓:“我也很喜欢你啊。”
廉晓礼盯着镜子里的贺毓,摇了摇头,“不是那种喜欢,是我想和你谈恋爱的——”
“那种喜欢。”
申友乾点完菜往包厢里走,结果在转角和柳词撞了个正着。
“哎,柳词,你、你上哪、哪去啊?”
柳词手插在兜里,“我想起来柳语让我先给她买瓶酸奶,我先……先给她送回去。”
申友乾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
“搞、搞什么啊,还、还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今天点首《乐园》-向井太一
第31章
柳词不想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回来, 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太多,几乎让她睡也睡不好, 很多时候都是睁眼到天亮。
但这也太浪费时间, 所以她只能强迫自己看书,看进去也算转移注意力。
爷爷奶奶非常强硬地要柳词跟他们回老家, 在抚养权的问题上几乎天天在争吵。
也不是没人来调解,可在这件事上杨绰非常坚决,在公安问她要不要去自己的户籍地的时候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柳词好几天没和她说过话。
父母的关系有点难堪,拐卖对她来说冲击太大, 在被证实的时候她看向杨绰都非常震惊。
可她这个一向寡言的妈妈却难得露出了笑容。
有点像哭的笑容。
柳词不敢问,她生怕她妈不要她了,比起有些陌生的爷爷奶奶, 她当然愿意跟着母亲。
但杨绰随时可能会走,她是上学的时候被人拐骗的,后来生下孩子,就再也没回去过。
长辈是罪人,父亲更是罪人, 也难怪……
可柳词还是觉得难过。
她试图站在杨绰的角度去想象那种孤立无援,但感同身受太难,哪怕她努力一万倍, 都不是真实经历,经历那种恐惧,经历那种绝望,到心灰意冷。
她甚至觉得她妈是在自我毁灭。
柳词他爸葬在这边的公墓, 这起恶性纵火犯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可到底为什么纵火,还没有消息。
但柳词总觉得是因为思君姐和闻声哥的事。
可这种结果,未免太悲怆了。
沈思君在柳词心里是一个很勇敢的女人,柳词经常去思凡看出,偶尔贺毓被她妈叫走,柳词一个人待着,沈思君会上来和她聊天。
沈思君从很南很南的地方来,偶尔冒出一句粤语,偶尔又变成更偏僻的方言,但唇齿开合发出的音节却很有独特的魅力,柳词问她:“你一个人吗?”
女人点头,她的头发很长,都快到腰了,连刘海都是卷的,不是那种小卷,不算特别卷的大卷,慵慵懒懒,和她永远红艳的唇色一样,有种成熟的靡丽。
“是啊,一个人好久。”
沈思君喜欢抽烟,女士香烟细细长长,一开始还顾忌柳词还小,柳词倒是不介意,她喜欢听故事。
“你的父母呢?”
沈思君笑了笑,“不知道。”
柳词愣了,“啊?”
沈思君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样倒是跟贺毓很像,傻乎乎的。”
柳词:“哪有。”
“我父母早就去世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所以我都是一个人。”
“太多年了,我都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亲戚朋友嘛,你也知道,总是嫌麻烦的。”
说到这里沈思君吐了口气,烟气袅袅,柳词没觉得呛。
“你难过什么,”沈思君笑了笑,“人总得向前看吧,长大挺好的,也没人来干涉你。”
柳词低着头,手指捏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我也想早点长大,像姐姐你一样。”
沈思君把头发往后一捋,“我一样啊,不好。”
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她喜欢的装修很复古,玻璃窗都是彩色的,太阳大的时候阳光铺进来,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情景。
“一个人清净,偶尔还是想要个人陪着的。”
“而且我没有什么朋友,你发现了吗?”
沈思君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跟小孩这么说,或者说她压根无所谓。
她在这条巷子里住了很多年,依旧跟这里生活的女人没有共同语言,她们说她太招摇,贤妻总是不太喜欢娇媚的女人,而沈思君也和她们没话讲,她讨厌做饭,也不喜欢开火。
对今天菜多少钱一斤也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