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觉惆怅,忽然四周雀跃喧哗。
池棠忙抬头往城门望去,骏马悠然,绯衣雍雅,马背上灼灼光华。
眉目间若有风霜,却又沉沉隐下。
不见春风得意,只觉沉敛蕴藉。
“池叔叔真是宠辱不惊,名士之风!”陆子衫由衷赞道。
池棠“嗯”了一声,心头却有一丝阴影挥之不去。
……
池长庭生擒突厥叛部首领还朝,龙颜大悦,当着文武百官嘉奖无数。
又称,因其文武兼备,当兼授文武之职,遂拜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
随行官员将士,各有封赏,并赐宴庆功,惠及家眷。
池棠大半个月没出门,只觉秋风飒爽,斜阳温柔,就连深深重重的殿宇也显得无比可爱。
直到在千秋殿门口看到了薛筝。
今天的宫宴是为这次回京的功臣家眷准备的,池棠还真没想到薛筝也会来,而且站在门口那架势,颇有种守株待兔的感觉。
池棠头皮一麻,认命地走了过去。
凭良心说,薛筝一直对她不错,可现在这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薛筝。
到了跟前,池棠规规矩矩向她行了一礼,也想规规矩矩称一声“薛郡君”,但一想起自己不久前还“阿筝”、“阿筝”地喊着,这一声拉开距离的“薛郡君”她实在喊不出口。
要不就不喊了吧?
池棠低着头,打算装聋作哑一回。
“呵!”薛筝冷笑了一声。
池棠脚步一滞,继续装聋作哑。
“再走一步试试?”薛筝阴恻恻道。
池棠一向听话,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就自己停下了,站得笔直,一副乖巧模样。
薛筝看着,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走到池小姑娘面前,正要开口,突然瞥见她身后的侍女,顿时眉头一皱,问道:“这不是陆七的婢女?”
“嗯……”池棠尽量若无其事且语气淡淡地说,“衫衫看我身边缺人,把橙子借给我用一阵。”
薛筝面色一沉:“轻罗呢?”
池棠身边的婢女她都清楚,画屏走了,就只剩夏辉还算得用,可夏辉却不是婢女之身,这种场合不能跟来。
如此,除了轻罗,理应别无选择。
可这姑娘偏偏就作了其他选择!
她千挑万选、玲珑八面的轻罗,比不上画屏也就算了,竟然连陆七的婢女都比不过?
池棠默了片刻,道:“轻罗身体不适。”
“呵!”薛筝又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觉得轻罗不得用,不如还我算了!”
身体不适?骗鬼呢!
池棠幽幽看了她一眼,道:“好。”
什么?
薛筝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池棠终究没胆再说一遍,低下头侧身从她身旁走过。
才迈出一步,就被用力抓住了手腕。
“池小棠!你给我再说一遍!”薛筝咬牙切齿道。
也不知是不是被抓疼了,池小姑娘低垂的眼睫蓦地沾了些许水雾,却又柔顺着,没有挣扎挣脱。
薛筝心里一阵烦躁,正要松手,忽然从旁响起一道呵斥声:“薛十二,你干什么呢!”
这道声音薛筝并不陌生,皱了皱眉,转身看了一眼,施礼道:“见过八殿下,九殿下!”
池棠一听,也忙跟着行礼。
八殿下,就是淑妃所出的八公主新安公主;九殿下,就是贵妃所出的九公主上洛公主。
新安公主和太子的感情好一些,池棠见过几回。
上洛公主因为是高贵妃的女儿,平常不跟池棠她们一路,见到的机会不多,因此池棠刚才并没有听出她的声音。
上洛公主匆匆两步上前,看了池棠一眼,转头却是冲着薛筝怒道:“池公于国有功,你怎能欺他爱女?简直放肆!”
这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从与她同行的新安公主,到被斥责的薛筝,到被维护的池棠,全都呆住了。
上洛公主斥责完薛筝,转向池棠,却是嫣然一笑,安抚道:“别怕,宫里还轮不到她姓薛的横行霸道!”
说罢,冷睨了薛筝一眼,亲亲热热牵起池棠的手往殿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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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敌我难分
“上洛公主?”池长庭听完这段也很意外。
上洛公主生于今上登基那一年,又聪慧貌美,尤得皇帝宠爱。
虽然受宠,却十分知进退,就是齐国公一系,提起这位公主,也没什么不好的言辞。
但上洛公主毕竟是高贵妃的女儿,天然亲近高氏一系,这次突然冒出来维护池棠是怎么回事?
难道高氏想要拉拢他?
池长庭想了想,还是摇头自我否定了。
高氏知道他和齐国公的渊源,应该知道拉不动他,除非——
池长庭眸光一沉。
除非高氏知道现在有机会拉动了!
“日后上洛公主再向你示好,你受着就是!”池长庭道。
池棠应了一声,却眸光闪烁,趴在车窗口往外伸了伸脖子,悄声道:“爹爹,你跟上洛公主没有什么渊源吧?”眼神若有所指。
池长庭咬牙:“池小四!”
池棠忙将脖子缩回去,嘟囔道:“爹爹以前都会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怎么平白无故让我受着上洛公主的好了?”
池长庭噎了一下,道:“回去同你说!”
眼下宫宴刚散,他们还走在回家路上,有些话不便交代。
“那是没有?”池棠又问,见他眼风如刀刮来,忙改口道,“没有就好!”
池棠其实也没有特别怀疑自己爹爹,但她家爹爹这么人才出众,上洛公主偶然见过爹爹,然后就……就来向她示好,也是有可能的。
虽说年纪差得有点大,但衫衫都能喜欢许航,她爹不比许航优秀多了?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爹爹跟高氏一派好上了?前面薛筝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叛徒似的……
既然说起上洛公主,池棠又想起另一桩事:“前阵子还听衫衫说,陛下打算招萧五郎为婿,说不定就是——”看到父亲大人勒停了马儿,池棠便收住话语,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
此时夜色已深,坊市间均已宵禁。
宵禁后街上是不许人走动的,除非有宰相或御笔批条。
如今天受邀进宫的这些人,欢宴之后,自然能拿到夜里通行的批条回家。
池长庭父女有,拦着他们的人也有。
池棠不久前还在宫宴上见到过这个人,当时她落单的时候,这人没上来找她麻烦,这会儿爹爹在她身旁,这人反而找上来了——
池棠看了一眼自家俊美无俦的爹爹,心想,莫非就是特意来看看她爹?
正想着,拦路的那人开口了:“池长庭,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嗓音粗哑,如九旬老妪。
……
第二天,池棠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就往池长庭书房来了。
池长庭不在,也不知几时出的门。
池棠一点也不意外,顾自在他案头铺纸磨墨,打算写几张字,平复一下焦躁的心情。
昨夜李姝拦下爹爹后,爹爹原本是不愿理她的,可她开口第一句话就将他们父女都震住了。
李姝说,王乐平在我这里。
王乐平,就是当年齐国公请来为阿娘看病的御医。
去年春天,王御医年不足六十,却告老还乡,此后便失去了踪迹。
要查阿娘的死因,自然少不了这位王御医。
王御医在李姝手里,这就复杂了。
李姝怎么知道他们在找王御医?王御医又怎么会到了李姝手里?她拿着王御医找上爹爹想做什么?
爹爹也是犹疑警惕着,因此没有昨晚就跟着李姝去,而是选择了今天一早。
现在应该刚出门不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正这么想着,屋外声响,池长庭回来了。
池棠忙丢下笔迎出去。
池长庭看到她在也不意外,朝她点了点头,径自往里走,一张脸冷冷沉沉,显然没什么好消息。
进了屋,不等池棠发问,他便冷冷开口:“王乐平死了!”
池棠惊住脚步:“什么时候?”
“我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池长庭转身坐下,神色喜怒不辨,“大约在我到之前的一个时辰内!”
那就是杀人灭口?不想让爹爹见到王御医?
池棠惊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