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牙看了他一眼,坐上马车。
荀木捡起短刀,而后在车外驱着马离去。
唐子宁后退一步让路,摸上自己的断发,渐渐勾起唇角。
车轮轱辘轱辘地向西行驶。
月无牙坐在车里闭眼假寐,半晌突然呕出一口血。
荀木听见动静,停马掀开车帘道:“公子?”
月无牙靠着车壁,道:“无事,吃一颗药便好了,你继续赶马,天亮前回教。”
荀木道:“徐小平他……”
“不必管”月无牙闭眼似是烦躁,“等梁荥死了,他自会回来。”
荀木放下车帘,沉默地继续赶马。
在与他们背道相驰的方向,徐小平蜷缩在车座上,枕着梁荥的腿沉沉睡去。
具信流与车夫一同坐在车外,面色极淡地用棉布裹住自己的右手。
梁荥在车内道:“信流,今日……麻烦你了。”
“不必”具信流道:“梁觅秋已跟着林姑娘回去,你也不必担心。”
梁荥在车内捂住了徐小平的耳朵:“淼淼的事,还请你帮我瞒着徐小平。”
车外沉默许久,半晌,具信流“嗯”了一声。
才几月时间,重回梁府便恍若隔世般。
徐小平对着镜子整理衣襟,无论如何都挡不住颈间的青紫痕迹,半晌推倒直立的铜镜,面色阴鸷地看着地面。
“公子。”一纤瘦女子端着托盘,似是被惊吓到了,站在门外小声唤道。
徐小平转首看她,道:“进来。”
女子将药放在桌子上,道:“公子,药要趁热喝才不苦,本来还给您备了蜜饯,但是小秋说您不喜甜食,我便未拿来,您忍着苦,快喝吧。”
徐小平坐在桌前,听她说到梁觅秋,眯眼看她,道:“前几日不是你送药。”
那女子露出温婉的笑,道:“前几日那个丫鬟病了,我来替她。”
“即是替换的丫鬟,为何要在主子面前自称‘我’,进府前没人教过你规矩?”
女子一滞,道:“公子……”
徐小平抿了一口药,咳了一声道:“下次注意分寸,滚出去。”
女子眼中盈满泪水,慢慢退出房门。
走过来的梁荥低头看向女子,道:“怎么了?”
女子道:“小七病了,我替她来送药,不想惹怒了徐公子。”
徐小平看到梁荥,道:“师兄,为什么站在门外。”
他看了一眼女子,站起身走到门外,厌恶道:“只不过说你一句,便哭哭啼啼,做下人受不住骂,还伺候别人做什么。”
女子看了一眼梁荥,又低下头。
梁荥道:“你下去吧。”
女子咬着唇走了,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徐小平已转身回去,看着桌子上黑黢黢的药,心情再恶劣起来,踹翻板凳恶声道:“一帮无法无天的东西,什么货色都想骑在我头上。”
梁荥扫过倒地的铜镜和七倒八歪的板凳,走向徐小平道:“自从回来,你脾气越发管不住了。”
徐小平道:“我当日是药性未散,才跟着你回来,我非自愿,你也不要再管制我。”
梁荥将他按到另一张板凳上,端起药碗舀了一小勺道:“如此嘴硬,吃了药,不还是你。”
他将药匙递在徐小平嘴边:“喝药。”
徐小平别过脸:“我自己会喝。”
梁荥放下勺子,道:“那便趁热喝,现在快凉了。”
徐小平端过碗,一口气猛饮下去,将碗重放在桌子上,闭了闭眼道:“这药比昨日更苦。”
梁荥不知从哪儿拿出两颗小橘子,放在桌子上。
徐小平看了眼梁荥,拿起桌子上的橘子。
梁荥道:“信流换了药方,你忍罢这五日,待药方再换,便不如这次的药苦了。”
徐小平剥着橘子的手一顿,忽而冷道:“为什么具信流还在这里?”
“你久吃唐子宁给你的药,体内药性未除,信流精通药理,可为你调解,但开的药不能外漏,只能亲力亲为。
近月都会住在府里。”
徐小平冷笑道:“不是你把他留在府里?”
梁荥看他许久,半晌为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渍,道:“都过去了。”
徐小平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梁荥道:“往日事,你我都不要再想,你,我,小秋,我们三个一起生活。都过去了,平平。”
徐小平忽而砸下一颗眼泪,低下头不说话。
梁荥用拇指擦他的泪水:“不要哭。”
徐小平重复道:“都过去了。”
梁荥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听徐小平道:“与三刀山也断了。”
徐小平抬头看向梁荥,轻声问道:“月无牙再找过你么?”
梁荥垂在桌下的手轻微攥起,摇头道:“不曾。”
徐小平默了片刻,道:“那便好。”
粱荥出了房屋,走到一处小院,院中坐着方才被徐小平责骂的那位女子,粱荥走近她。
女子站起身,眼眶有些微红,矮身拜了一下,道:“梁山主。”
粱荥扶起她,道:“不必拜我。”
“习惯了”林淼笑了一下,道:“徐公子喝药了?”
粱荥抿唇道:“他脾气向来不好,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林淼摇头:“徐公子不知我是谁,才当作下人斥责,谈不上委屈。”
粱荥静看了她一会儿,道:“日后你就待在府里,可以去找小秋,徐小平那边,你就不要过去了。”
林淼道:“日后总要成为家人……”
“他是我和她姐姐看大,对我续弦一事必有抵触,待他日后能接受了,你再去找他也不迟。”
林淼拉过他的手:“我会让他慢慢喜欢我的。”
粱荥收回手道:“他身体不好,你还是要避着他。”
林淼略尴尬地站在他面前,眼中又浮起眼泪,低头干笑道:“怎么就和躲妾室躲大房一般,倒叫我诚惶诚恐。”
粱荥道:“我要去看小秋他们练功,先走了。”
“嗯”林淼道:“山主慢走。”
粱荥转过身。
“山主!”林淼又叫住他,面色微红:“从进府开始,还未和你单独吃过饭。”
粱荥正欲开口,却见林淼咬着唇忐忑地看着自己。
这会是他未来的妻。
粱荥目色变软,道:“晚间我过来。”
林淼面色转为愉悦,轻笑道:“快去快回。”
“嗯。”
徐小平在粱荥走后又睡了一觉,待天黑一些看不清脖颈间痕迹,才走出屋门,想到此时粱荥应该方教完弟子们,还在练武场内,便去练武场找他。
粱荥虽是武林盟主,却未建门派,只收了七名弟子,梁觅秋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弟子,在弟子中第四位拜师,年纪却最小。
江湖中不乏武林人士将自己的儿子收做弟子教练。
荀木便也是一个。
徐小平到武场时弟子们已散了,梁觅秋与一众弟子说笑,看也不看徐小平一眼,与徐小平擦肩而过。
徐小平与他早撕破脸,嗤了一声站在场下看着粱荥。
粱荥看见他,走近他,自台上低头看他,道:“要上来看看么?”
徐小平道:“以前看烂的东西,看什么?”
粱荥伸出手。
徐小平伸手够他的指尖。
粱荥向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将他拽上来。
徐小平在夜色中看武场两旁挂着的各样兵器,以前一看到就鬼哭狼嚎的东西,已十多年未碰过了。
粱荥挑出一把长剑,道:“这是你最常用的那把。”
徐小平拿过剑,比划了两下。
粱荥改正他的手势,道:“这样握剑。”
徐小平道:“平阳山便这般拿剑的。”
粱荥眼中带了一丝笑意,道:“莫不是学了玉清道长把握拂尘的手势。”
徐小平用剑指着他。
粱荥避开,道:“练过十余年平阳山的剑法,还会不会师傅教的。”
“早忘了。”
粱荥道:“你当初便未认真学。”
徐小平被激起脾气,舞了一个剑招,道:“是不是这样?”
粱荥站在一旁看他,徐小平比过第三招,已记不起后面的,动作越来越慢。
粱荥自后扶着他的两臂:“靠左,手臂下沉。”
徐小平动了一下手臂,侧头道:“这样?”
“嗯。”
粱荥带着他舞剑:“这是月见晓星。”
徐小平道:“附庸风雅。”
粱荥把过他的手,转了一下剑柄,再舞一招:“这是‘附庸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