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平心内揣测这两人关系,又回想昨夜,道:“掌门,让您照顾好自己。”
屋内久久无声,月无牙将信和红绳拿在手里,走出屋外。
荀木对徐小平道:“今日只在屋里待着便是,稍后教内会起喧嚣,还是少出门的好。”
说罢也走出门外。
不出两个时辰,十余魔教弟子抬着几具尸体扔到院里的另一间屋内,待弟子们走后,院中蟒蛇蜿蜒爬向那屋。
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屋里出来,再盘回之前的位置半阖眼睛晒着太阳。
身形比以往更加笨重,蛇身突出两块,表面的蛇纹慢慢蠕动。
月无牙还说这蛇是来这儿吃老鼠的。
徐小平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切,“呕”地一声干呕出来,跌跌撞撞地回到床上,吓得双腿发软,唇色发白,再不敢往门口走半步。
一日间不知弟子在这院里来回多少次,徐小平蜷在床上不敢吃也不敢喝,听着院里蟒蛇在地上爬行的“沙沙”声,时不时还有“嘶嘶”的吐舌声。
待屋内全黑后,门突然被人打开,走向徐小平道:“快跟我走。”
却是梁荥。
徐小平道:“怎么是你?”
黑暗中看不清梁荥面目,只听他道:“月无牙突开杀戒,我担心你。”
徐小平突然红了眼眶,狠声道:“要你多管闲事!”
梁荥拉住徐小平的手腕,“穿上鞋,我带你走。”
徐小平此时也被今日不断抬进来的尸体和院中的吃人蟒蛇吓得魂不附体,穿上鞋抹掉眼泪,暗道能屈能伸,先跟着梁荥出去再说。
梁荥带着他出去,院中的蟒蛇已换了一条,二人绕过蟒蛇出了院子。
梁荥道:“下山的大道都已被堵死,我带你往另一条路走。”
徐小平跟着他,道:“怎么不与梁觅秋与具信流一起走,还来寻我?”
前方的梁荥沉默了片刻,月光照过他俊朗的半脸,道:“平平,我想起来了。”
徐小平一顿。
梁荥向后伸出手,牵住徐小平,边走边道:“往日的事,我细细揣度,细想下来,我应是喜欢你的——就是不知你的心意是否和师兄一样。”
徐小平向后缩了一下手,却被梁荥牵得更紧,他别过脸咬着牙,道:“谁与你一样。”
眼泪却已顺着脸滑下来,骂骂咧咧道:“操你妈的王八蛋,昨日还又打又骂,今日又突然变脸给谁看!”
梁荥带着他往前走,只是道:“我错了。”
徐小平道:“你做的那些事,只一句话便能消磨的么?”
梁荥不再说话。
徐小平亦不再言语,只跟着梁荥,看着他的背影忍着眼泪。
走在林木夹道之处,梁荥停下,道:“到了”。
徐小平看向四周,道:“这是何处。”
“绝命之处。”
徐小平皱眉看向梁荥。
梁荥走向徐小平,“如此说,也不跑么?”
徐小平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
梁荥不语,只步步上前。
徐小平步步后提。
末了梁荥看一眼徐小平的身后,又看着徐小平脸上泪痕,笑道:“徐小平,你可真是贱。”
徐小平心内忽冷,咬牙怒视着梁荥。
梁荥靠近徐小平,低声道:“想起以前那些事我就觉得恶心,如今你对我已没有用处。”
梁荥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样做,可若是没有你,就再无人挡在我和信流之间。”
徐小平再向后退了一步,却半脚踩空,只见林木掩映之后,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徐小平转首看他,红着眼道:“你要杀我?”
梁荥道:“我是武林盟主,更不能有半分污点。
你若死了,便再无二人知道你我之间的那些腌臜事——”
梁荥双眸极冷漠,一掌将徐小平推入悬崖。
“平平,原谅我吧。”
徐小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只断翼的鸟直坠入深渊去。
我从未想过,你要杀我。
山谷里的风是冷的,徐小平在无限失重里,一瞬间恨到极致。
九岁那年,我跟着父亲一起去花房务事。
是你拨开风铃草进来。
那时候就想,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师兄你。
是最好看,最好的人。
我想像你一样,日后武功盖世,侠肝义胆。
我受你照料,与你一起长大。
你是半个兄弟。
半个父亲。
……
我现在怎么能原谅你。
你毁了我,心里最高,最高的人。
扎了我,最软,最软的地方。
我绝不会原谅你。
……
“徐小平!”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冲破山谷,梁荥自小道上来,眼睁睁看着徐小平被打落悬崖。
将徐小平推下去的那个“梁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看了一眼冲上来的梁荥,迅速隐入黑暗中。
梁荥看着那一片空旷的山谷,怔怔流下两行眼泪。
林鸦从高枝头飞到低枝头停下。
梁荥跟着跳了下去。
赌一把生死,他梁荥欠人良多,若活,一起活。
若死,一起死。
七年前从漫山遍野的山火里满手鲜血地走出来。
就说过自此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负我。
我杀了自己的姐姐和父亲。
却留下一个梁荥迟迟不忍动手。
今日看来,果真是一个祸害。
我不应心软,不应抱有期翼。
我要杀了梁荥。
杀了梁荥。
“梁荥!”徐小平猛地睁大眼睛,气喘吁吁地从噩梦中醒来。
“醒了?”荀木问道。
徐小平看向屋内,月无牙在屋中摆了一个太师椅,靠在上面,那条黑白巨蟒慵懒地盘在月无牙身侧,冲徐小平“嘶嘶”地吐了一下舌。
徐小平头上具是冷汗,他换了缓神,发现自己竟然只几处擦伤,怔道:“我……”
“三千二百五十七两白银。”月无牙道。
“嗯?”
荀木道:“你昨夜摔下山崖,砸死了公子养在谷间的三条白蟒,一条金蟒,另砸伤八条蟒蛇,金蟒不提,白蟒稀奇,整座山只有三条,都已被你砸死。
公子今早找人盘算,查了往日购蛇的账目,算出共折损白银三千余两。”
徐小平白了面色,道:“我昨夜掉,掉在了蛇窟?”
荀木道:“只那夜特别,蛇都聚在一处。”
徐小平想起昨日那些尸体。
月无牙道:“可怜爷那爱蛇,正缠在一处享那人间极乐,不巧天上砸下一坨便它们弄死了。”
月无牙叹了一口气,坐起身道:“徐小平,爷把你烧给它们吧。”
徐小平在床上跪下,慌道:“教主饶命!”
月无牙似在咬牙,道:“三千二百五十七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徐小平磕头,忙不迭道:“是,是。”
屋中黑白大蟒蹭到徐小平这处,嘶嘶了一声。
徐小平面白如纸,僵在一处不敢动。
荀木摸了摸蛇头,道:“你不必惧它,公子养的这些蛇里,唯独欢欢最通人性,昨夜便是它将你从谷里拖出来,让我们找到你。”
蛇将蛇尾甩在床上,慢慢缠在徐小平腿上,向前拽着。
被吓到六神无主的徐小平跟着一个踉跄。
徐小平跌在床上,蛇尾慢慢松开,又垂在地上,皮肉上几道伤口绽着。
徐小平又坐起,低头道:“谢教主。”
月无牙推门而出,荀木跟出去。
门外听得月无牙难得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看他完好无损,爷死了三条蟒,爷养了十年,十年!”
荀木道:“人未死便是好的。”
……
那条叫欢欢的蟒蛇盘踞在徐小平床下,蛇尖啪啪拍着地。
徐小平下了床,洗漱后在门口看到侧对自己的梁荥曾住过的房屋。
几日前还藏在心里的那点儿东西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他眯眼冷笑了一声。
强辱之耻,坠崖之仇。
他迟早有一天,要将这些一一还给梁荥。
他要让梁荥,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徐小平随弟子去了大堂,只走在半路,便扑面而来一股股腥风。
东厢房有几处屋子被大敞开,腥味儿便是从里面传来,门外台阶上具是血污,血洗一般。
徐小平越看越是心惊,在大堂看见月无牙时,忍不住屈了一下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