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继续说道:“我就跟幼苓说,将素珊嫁到你们李家来,你瞧着如何?”
李成梧笑道:“亲家可怜我这个孤家寡人,竟给李某介绍起小姑娘了,我瞧着很不错,也不知姑娘看不看得起李某。”
周太太啐道:“没正经的,跟你聊正事呢,幼苓只说会让素珊跟丛飞接触接触,可我今天一看,她给她弟弟介绍了不少漂亮姑娘呀!”说着她瞥了眼正在跳舞的薇妤,“简直要让丛飞挑花眼,但孩子总是看表面,这样的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把关,找一个宜室宜家的,你说对不对?”
正说着,仆欧又端来一青瓷碟,李成梧对她交代几句,然后亲自兑了酱油、醋、柠檬汁和芥末。
他道:“丛飞是个孽障,当代混世魔王,偏偏家里从最小的丫鬟到他亲姐姐,都惯着他,越惯越混,幼苓太知道她弟弟什么德行了,不敢让亲家瞧我们的笑话。”
周太太见他不愿意说这个,便岔开话题:“这倒也是,我这侄女心气高着呢,谁也瞧不上,话说我听烨屏讲,你打定主意不去南京述职了?那我得先祝贺你啊。”
“得一点儿清闲,承您的福。”正说着,台上一曲演奏完,李成梧也剥了一整盘甜虾。
周太太问:“这光剥壳,怎么不吃啊?”
在众人献给《茉莉花》的掌声中,李成梧笑了笑,不答话。
薇妤回到座,仆欧端来一杯荔枝酒刨冰:“李先生给姑娘点的。”
李成梧笑道:“姑娘舞跳得不错。”
薇妤道声谢,接过水晶飓风杯,荔枝肉水嫩嫩的,还加了橙花蜜桃和车厘子,嫩红色的汁液弯弯扭扭融在碎冰间。她舀一勺,暂时不辨味道,等冰渐渐含化成水,忽地她心口一阵颤动,想到一个单词——luminescent。柔和的冷光滑过她的喉咙,她轻咽一口,又悄悄去看他,她瞧他剥好的那盘虾,虾尾全留着,虾头都掐掉,黑线都抽干净,一盘粉溶溶亮晶晶的漂亮甜虾。
丛飞从台上下来,享受着众人的敬酒和称赞,最后悠悠地转到李成梧这处,他蹲在周、李中间,向周太太表扬了素珊的琴技,又要来周太太的面网,裹手指上翻来覆去地玩。
李成梧把那盘甜虾端给他,他抬起眼皮瞥一瞬,没理。
周太太道:“唉哟,我还说你爸爸怎么光剥不吃,原来是留给你这小子的!”
李成梧稍稍侧下/身,低声问丛飞道:“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
丛飞还是不理他,站起身向周太太道别,还了面网,转头去了薇妤旁边。李成梧见他邀请薇妤一道离开大厅,姑娘们跳舞的纱裙飘来,遮住了李成梧的视线,等裙子飘去时,两人已不见了身影。
李成梧道:“亲家您瞧瞧,我巴心巴肝的,这小子却是个孽障。”
丛飞带着薇妤去内花园,天早黑了,两人走到一盏路灯下。
丛飞这才发现她端着一杯刨冰,便闹着要吃里边的荔枝肉。薇妤把小叉子递给他,他也不说话,就着薇妤端着的杯,一瓣一瓣地吃,面上的吃完了,薇妤便拿勺子把底下的翻上来,又端给他。
最后,一点荔枝也翻不出来了,她才开始吃他不要的桃肉和车厘子,但她的心是欢乐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他的姐姐,又或者他变成了自己养的小情人。
他们背后是一株绣球树,胖水母似的,青白的绣球花簇簇地坠着,枝条压近草坪,花瓣扑扑簌簌落了满地,草上和道上都是一片白,他们的鞋就踩在花瓣里,软的,轻的,虚的,像云一样。
她喜欢丛飞身上的气质,比起他夸夸其谈的时候,她更享受他现在这样,随随便便的精致,偏又乌沉沉、蓝郁郁的。不像北平的,也不像上海的,像巴黎的,雨月,绵绵无尽的雨丝,猫在石砖地上拨弄杏子,又或者多雪之年,客厅里一点点冰冷的蔷薇绕着拔塞的果子酒。
薇妤道:“喜欢吃荔枝的话,我家里正好有两箱从福建寄过来的,明天让人给你送来怎么样?”
丛飞道谢,高高兴兴收下了。
薇妤忽然问:“刚刚怎么跟你爸爸闹别扭了呢?”刚问完她便觉得有些逾矩,正想岔开话,听得丛飞答非所问道:
“姐姐长得跟我姐姐有些像。”
“哦?真的吗?没人这样讲过。”
丛飞道:“眼睛有些像,清凉凉的,”他顿一顿,继续道,“这么漂亮,可不要被我姐姐给带沟里去糟蹋了。”
薇妤一愣,笑问道:“这什么意思?”
“姓李的、姓周的,不管去哪家,都白糟蹋姐姐了。”
薇妤尴尬道:“我今天来,不是那个意思。”
丛飞自顾说道:“李幼苓是个厉害人物,做什么事儿,都有自个儿的主意,手腕儿翻得跟花儿似的,她可不会怜惜你。我知道姐姐没那个意思,可耐不住李幼苓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今儿算我帮姐姐一回,日后姐姐可要记得我好的时候。”见薇妤有些发懵,他又笑道,“走吧,姐姐,我请你去女客厅喝杯柠檬可乐。”
作者有话说:
幼苓把薇妤介绍给自己弟弟的原因,就是觉得他们父子俩关系不正常,想让弟弟赶紧有个女朋友。如果丛飞不喜欢薇妤,她就让薇妤嫁到周家,让自己在周家里有个帮手。丛飞说薇妤眼睛像幼苓,其实是指眼睛像李成梧,都是凉凉的清水眼,幼苓呢也是感觉到这一点,故意找的薇妤。
第5章
李成梧当晚出去听戏,后来不知宿在哪个别业,倒是幼苓当晚住在娘家。
第二天一大早,幼苓听到一条河,缓缓地流在枕角荷叶边上,她的梦渐渐模糊走远,睫毛煽动两下,定睛一看,窗帘缝里漏了一段天色,真丝一样静谧的薄藤色。
她披上衣服出卧室,向阳台望了望,弟弟光脚踩着拖鞋,背对着,不知在练什么曲子,节奏太快,一个人拉出交响乐的气势,那郁郁的晨风都涌进他的衬衫里,如一群鹏鸟乍飞,绕梁三日。
二楼的圆餐桌上,轻玉正在泡茶,见幼苓醒了,说道:“我跟他说,你姐姐还在睡觉,别吵着了,他不听,偏要练琴。”
“没事儿,随他练。”
幼苓坐上沙发,拾了本杂志,关注政事时评、晚会和剧院的栏目,这都是她社交中需要侃侃而谈的部分。
李成梧的车悄悄呜呜地驶进园子,在台阶前停下,他自己给自己开了车门。
丛飞在阳台上见了,琴声戛然而止,他转身进屋,随手将琴搁在洋几上,坐到幼苓旁边,挽着她翻书的手,将头靠在姐姐肩上,喃喃道:“你要是离婚就好了,天天儿回来住!”
幼苓道:“不会的,不光我要搬出去住,早晚你也要搬出去住。”
李成梧上二楼,见着姐弟这番情景,不言语,自去餐桌上吃早茶。幼苓见着爸爸,慌忙将弟弟丛胳膊上推起来,李成梧瞧了,又垂下眼,接过轻玉端来的盖钟,也不喝,只拿盖子翻来覆去地荡浮叶。
幼苓心口一紧,突然笑着挽起丛飞,将他拉到餐桌边,说道:“爸爸得替我教训教训这小子,天没亮就站那儿练琴,吵得大家都睡不着,可我对他是发不了气的,他一口一个‘姐姐,姐姐’,嗲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丛飞惊恐道:“谁对你嗲了?又犯癔症了……”
李成梧叹口气道:“行了,坐吧,吃早饭。”他捻起一颗丁香,放嘴里嚼,末了端起白瓷小漱盂,掩袖吐在里面,丛飞心里咕哝“臭讲究”,说道:
“您是什么仙女儿么?哪有人早上不吃饭,吃花花草草的?”
李成梧哼一声,道:“唉哟,您可算是愿意跟我说话了。”
幼苓打断他们,对从飞道:“爸爸想必是在外边吃过了,今儿下午你跟不跟我去齐太太那儿打牌?我就要去广州了,赶在我启程前,他们总约我吃饭打牌,对了,薇妤也要去的。”
丛飞道:“噢?她也要去吗?那我去吧。”说完他不经意瞥了眼李成梧,李成梧见了,对他笑笑,道:
“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不准你出去交朋友吗?”他起身,“记得给人家带些礼物,一大清早,门口就摆了两箱荔枝。”说完他理了理领子,进书房去了。
再见到薇妤,丛飞并未带什么礼物,而是请她一起出去,逛一逛绸缎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