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了严汐,王齐恩的心里没了牵挂。他和杜竟平约好晚点在酒馆里碰头,见面就说起李泰来的事。
杜竟平让人找出来的邸报里面,四年前有个姓李的常侍郎被流放琼州,和李泰来的说法吻合。王齐恩告诉杜竟平:李泰来的目的可能是向赵格报复,甚至要让赵格早登极乐……
出乎意料的是,身为青屏司务,要对赵格安全负责的人,杜竟平听到这个说法后既没有生气,也不太在意,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第60章 陆啊拾
严汐坐在芙蓉树下面绣花,小樱子跟在旁边练写字,隔壁响起了脆硬的碰撞声,是几个泥匠在麻利地铺着屋顶。
东墙那边新盖起的两间屋子别致工整,青瓦交叠的垂脊上站着一对红漆小鸟。小鸟是牵引严汐和王齐恩相遇的使者,‘双鸟飞飞无落处,嘤鸣喈喈有微情’,王齐恩画了幅图,请匠人依样雕好后镶在高处。可爱的红鸟衬着春日蓝天,任谁看见了都会觉得欢喜。
默默不说话的严汐其实缺了点心思,绣花针在她手里停的时候多,动的时候少。她一直在等王齐恩,说好的今天回来,晌午过了还不见人影。
顾氏应下亲事后,王齐恩过了礼聘,请人算好吉日定在九月。
然后,他得回老家盘村告诉姑母,也要去看老师……只是三天,严汐的心思却归不拢了。晨起时他在窗前,吃饭时他在碗里,入睡时他在梦里,时时刻刻都会想到,想到就像见到,呆呆的相思没人知道。
“姐姐,我都写好了。”樱子得意地松了口气,忽然听见芭蕉树下新开的月亮门轻轻一响,眉毛弯弯地笑起来,“是公子!”
严汐的心像有了翅膀,轻盈地忽扇着,美目透出柔情似水,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什么时候回来的?饭吃过吗?”
“吃过了,”他把手里的提盒放在石桌上,“一早回来的,老通找我有点事,在码头上待了半天。”
“货卸完了吗?”严汐挪开桌上的笸箩和花样,让他坐。
他点点头坐下,对满手沾墨的樱子微微笑道:“跟阿宣姐姐学会沏茶了吗?”
“会,公子等等。”樱子高兴地跑开了。
严汐打开他带来的提盒,里面有麦芽糖做的兔子,小鱼,沾着白椰粉和酸梅粉的糯米点心,还有红果饼,一看就饿了。
“你姑母他们好吗?”她忍住馋嘴问。
他慢悠悠地说:“都挺好的,听说我要娶郡守家的小姐,他们又羡慕又担心。”
“为什么担心?”
“担心我伺候不好你,就像可怜巴巴的上门女婿?”
她调皮地嘟嘟嘴,“你自己也担心吗”
“担心!担心你嫌弃我只有两间小屋子,不够钱也没前程。”
在议亲的时候,顾氏为严汐考虑,曾说过让王齐恩早日建宅的话。她因此信以为真,紧张地说:“那我们就住你的小屋子,我当上门小姐没有关系,这样你不担心了?”
“是说笑。只要你高兴,怎样都行。”他伸手揉揉她粉白的腮,“以后我们每年去一次南方,剩下的时候在家里看书。”
“我听你的。”她高兴地拿起红果糕,先喂给他一块。
王齐恩问:“在绣什么?”
“是枕头,我不喜欢艳红,选了绯色,你觉得呢?”
绯色的软绸在春日下闪闪发光,一对新婚用的枕头使人想到同床共枕,于是,含着红果糕的他和她的脸也慢慢变成了绯色。
傍晚,王齐恩回到杜竟平家。杜竟平和李泰来坐在门廊下边说话,中间的小几上放着酒壶酒盏,四周草色迷眼。
这情形让王齐恩觉得似曾相识,也有点意外:他们怎么变得这么和谐了?
“元休,元休,”李泰来愉快地叫着他,示意他快点参与进去。
王齐恩态度谨慎地走过去,和杜竟平四目相对。他眼里的询问,换来了杜竟平十分犹豫的回应。
王齐恩知道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关于赵格,杜竟平和李泰来都藏有秘密。他们的企图和秘密,王齐恩不想参与。向倪瑞宝复仇是必须做的事,而赵格和王齐恩毫无关系,他现在不能只想自己,还要为严汐和严府考虑。
再晚些时候,杜竟平敲了敲王齐恩的门。
“你姑母高兴坏了吧?”在椅子上坐下后,杜竟平尽量自然地打趣道。
王齐恩道:“是,这半年发生了很多变化,很难对他们解释清楚。”
杜竟平道:“总是好事多吧,现在你想怎么干都没问题了。买条船,做个自在的货商,和严汐和美地过日子。”
王齐恩道:“你是我的恩人,我想多说一句:你别和李泰来掺和在一起,他那些诱人的话未必靠谱。”
“一人下,众人上吗?”杜竟平失笑道:“你觉得我会贪图富贵?他一直想通过你达成目的,可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这件事很危险,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离得越远越好。”
王齐恩道:“你也不必知道他想干什么!让他走吧。”
杜竟平道:“元休,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你。你走吧,等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再说。”
王齐恩知道他应该置身事外,杜竟平也这样打算,可他没法看着杜竟平面临危险,这种感觉和背叛没有区别。
“今天,我去霖江找倪瑞宝了。”杜竟平告诉王齐恩:回去的时候,他把倪瑞宝的半截外衣带给了肖克章。
肖克章发现倪瑞宝可能溺死在江里后,让杜竟平不要对外泄露半个字,生怕因为这个产生‘庄园不干净’的议论,这时候让他到哪儿再找地方安置赵格呢?
和林含秋的看法一样,肖克章的私心让杜竟平看清了:倪瑞宝的事只能草草收场。
王齐恩很感激杜竟平,更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走。杜竟平告诉王齐恩:他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而李泰来只是一件额外的工具。
第二天早上,王齐恩收拾好东西,准备搬到篾竹巷的新居去住,那里的两间正房还没完工,院子里的小书斋可以暂时容身。虽然现在才三月,距离十月后的南行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购买合适的船还有收购白粟都要早做准备,对于王齐恩还是第一次。
最近常常行踪不定的李泰来,忽然冒出来告诉王齐恩:外面有人找他。
王齐恩走到门口,看见神情冷漠的夏伊行站在石阶下面,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夏公子。”王齐恩客气地一礼。
夏伊行道:“冒昧打扰。”
和上次偶遇相比,王齐恩觉得他像经过了风霜箭雨的白鸟,漠然地带着伤口,仍由它们在却不看一眼。如果多看一眼,就会失去平衡,坠落在地。
第61章 陆拾壹
夏伊行和王齐恩静静看着对方,复杂的情绪让他们忽略了四周不相干的一切。夏伊行是紧张,犹豫的进攻者,等待他表明态度的王齐恩却是平缓宽容的心境。
‘夏伊行是个出色的孩子,他和严汐的缘分是场遗憾’林含秋的评判王齐恩也认可。王齐恩猜不到夏伊行来这里的目的,只要合情合理,他打算尽量配合。
夏伊行道:“王公子和严府的亲事已经定了吗?”他无法把王齐恩和严汐并称在一起,一直极力回避的事实被提出来后,夏伊行被痛苦的感觉缠住全身,连呼吸也压抑住了。
王齐恩的眼里闪过了一点黯然。卑弱无助的痛苦,王齐恩当然了解,他用历经过那种痛苦的目光注视着夏伊行,忍不住流露出柔和的同情。
“能不能请你再考虑一下,改变这个决定?”夏伊行从紧绷的身体里吃力地吐出字句,“我对严汐是从小爱慕的情意,因为一些误会……”夏伊行被仍然难以接受的真相冲击着,他的母亲如何和颜悦色地欺骗了他,而他多天真,真的以为手握着不会失去的恋人。
“不能。”王齐恩低声道。
他的回答断绝了夏伊行微弱的希望,他像垮下来的山脊,被看不见的洪流冲击着,在一人的世界里萎缩挣扎。
“要怎样你才愿意放手?我不能没有她,求求你,把汐月还给我。”夏伊行希望王齐恩能说点什么,他的自尊和自我因为痛苦扭成了一团,毫无分量,被执念绑住的心思也抛弃了理智和体面。
“抱歉。”
他们在紧张的气氛里对峙了一会。最后,夏伊行步伐错乱地转身离开了,结束了他人生中最卑微黯淡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