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35)

越近年尾,府库里的人都来向王齐恩告假,他很爽快地全部批准了,身边只剩下轮班的衙役和余福生几个。

自从在府库里安定下来以后,余福生他们不愿再两头跑路,干脆把行李从码头上搬到了西山。

住进府库的当晚,搬工们去向王齐恩道谢,坐下来说几句闲话的时候,余福生向王齐恩提起一件事:停在码头的一条货船上装了五千担清江白粟,船主在粉花巷里酒后失手杀了人,急着卖掉船上的白粟凑钱赎命。

余福生他们实心实意地为王齐恩打算:船主是个外地人,求码头的管事帮他找个买家,说好保底只要三成的货银。如果王齐恩手头宽裕,把这船东西吃下来转手卖到南边去,一趟就能净赚三倍。

王齐恩被吸引住了,清江白粟是青屏郡的特产,产量不多,南方各地推崇用清江白粟酿酒,白粟运过去后卖出的价格一直很高。

王齐恩知道这些,是因为郡署每年都会用低价向农民征收白粟,以前王齐恩没有关注其中的道理,现在想一想,应该也是肖克章在为自己谋利。

搬工们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兴致很高,看到眼前有笔稳赚的生意,稍微有点胆量的人都会动心吧。

五千担白粟底价一千两,货船可以向货主借用。这场人命官司刚好赶在衙署休沐的年底,至少要等到明年二月才能结案,船只一直靠泊在码头要收取费用,借走应该不成问题。

和搬工们一样贫穷的王齐恩没有一千两,不过‘一千两’这个数目引起了他的回忆。

王齐恩曾经见过满满一箱银子被埋在地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不知怎么他就淡忘了那些银子。相隔了好几个月后,满月下的荒林地里的一幕跨越过时间在他眼前重演,因此解开了另一个谜题。

倪瑞宝带来的打手中,有着特别沙哑声音的那个,王齐恩觉得他是那夜埋藏银箱的其中一人。如果这个判断没错,倪府的银子确实是内贼偷走的,因为担心衙署的搜查埋进荒僻的地方,倪府隔天撤案的理由也不会是真的找到了银子。那么,银箱现在还在那里吗?

王齐恩有了一个打算,他让余福生回码头向管事预定下那船白粟,然后带着剩下的几个搬工赶回了青屏。

寒夜普降霜冻,王齐恩敲开城门,和搬工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经过篾竹巷后走进旷野。

搬工们手中的纸皮灯笼在风中摇晃打旋,凄凉而诡异,而静默中他们的心情其实期待并且渐渐亢奋。一个秘密,一箱财富,深夜的挖掘,这种事可不常有。如果成功,他们的命运会从此改变。

远远看过去,黑压压的野林地里漂着几点模糊的光,它们不停地在黑暗中移动,像在寻找什么,最后终于聚集在了一起。

第二天,林含秋的面前摆着那箱突然冒出来的银子。银箱表层的漆面已经被泥水泡烂了,银锭上长出了一层奇怪的东西,不管它们是新的还是旧的,其实林含秋都不认得。当时按照林含秋的吩咐藏起银箱的卢嬷嬷查看后点了点头。

因为杜竟平消失的银子最后由王齐恩送回来,其中的巧合让人惊奇。林含秋向王齐恩道谢,王齐恩却提出一个要求:请林含秋将这些银子借给他两个月。

林含秋愉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都非常顺利,银子足数交给码头管事后签订了契约,余福生几个接替了货船上原来的工人,整修船只,储备用品,这些都在几天内完成了。按照原船主的计划,这艘船早就该启程往南了,王齐恩坚持要再等两日,其中的理由是严汐父亲的祭日。

货船静静地靠泊在码头上,出发的前一天,王齐恩去找杜竟平,或许林含秋已经把一些事都告诉了他,或许杜竟平去过西山,但无从得知他在码头上。

城北磨石巷,王齐恩挑了较早的时间上门,杜竟平似乎也在等他,皱着眉头又带着笑意打开门道:“跑哪儿去了?我前天给你留了话,今个才来。”

王齐恩懵懵地一笑,“不知道啊,这几天都没回去。”

杜竟平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不正经’的样子,不管有事没事,一定兢兢业业地待在西山才像王元休啊。

关了门,两个人走过荒草小路进屋喝酒,没等杜竟平开口问啥,王齐恩先把那叠子暗帐交给他,“司务,这些麻烦你交给赵大人,你能做到对不对?”

杜竟平先没理会那些,挺操心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告诉我?”

王齐恩道:“我要去趟南边,录库的职位年后你替我辞了吧,公事和文书我都整理好了留在那里,印章你拿着。”

“真想好了?”杜竟平接过录库的印章,轻轻丢在一边。

王齐恩点点头,急着向他求证:“司务,那些东西,你能交给赵大人对不对?”

杜竟平深吸了口气,又叹出来,“放心吧,不是过两个月就回来还钱吗?到时候,你想看的都能看见。”

王齐恩犹豫着问:“你说过要走,是等这件事办完就走?”

“是这么回事,”杜竟平笑了笑,“咱们都有自己的决定,喝一回少一回。喝吧。”

都不说了,王齐恩忽然发现:他和杜竟平之间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隔阂。这是怎么回事呢?只要说上一句话就溶解了,溶解在一起,彼此不分。

而王齐恩还怀有心事。他想请杜竟平留意严汐,他担心倪瑞宝会纠缠严汐,这样的话很难说出口。严汐是王齐恩最后的隐秘。这种拜托对严汐似乎是种不敬,指向一种私情,他绝不愿意杜竟平产生误会,在心里将严汐和林含秋相提并论。

“倪瑞宝在街上拦下的小姐是严汐?”杜竟平忽然发问,并解释:“倪瑞宝那半是倪夫人告诉我的,严汐那半是我猜的。”

“是严小姐。”

王齐恩肯定了杜竟平的猜测,对要不要拜托他照顾严汐还犹豫不决。杜竟平轻描淡写地说:“倪瑞宝被倪夫人送到弥云山别院去了,短时间里不会回来,放心吧。”

都不用说了,王齐恩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羞涩地笑了笑。

最后一夜,疼痛到底还是来了。王齐恩从高处望着严汐窗户里的明光,疼痛一阵阵地从身体里抽搐而过。明天他会悄悄地陪她一起去拜祭父亲,若幸运就能当面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道别?buxing

第34章 叁拾肆

顾氏一早起来就觉得不痛快。黑锅底那么阴沉的天气里飘着雨夹雪,啸风刮得跟拉刀子似的,人往屋子外面一站,不要脸的寒气立马贴上来,从衣领,袖管,脚踝子底下,脖颈子后面挤进热乎的身子里,打个喷嚏的功夫就哪儿哪儿都凉透了。

生性洁癖的顾氏看一眼满院的水和泥,心里涌起一阵不痛快,这却是个马虎不得的日子,顾氏让仆妇去催催女儿严婷,自己直起身板去前院检查上山拜祭用的东西。

前厅旁边的小房里放着花花绿绿的祭品,几只纸糊的大衣箱里面装着纸糊的四季衣裳,两捆砸着铜钱的麻纸,纸做的文房四宝,古琴书画,满满四屉供果和酒菜,还有两个纸糊的童子和一匹纸马……今年扎纸店里又多了纸糊的假山,盆景这种新花样,她也都给严朴文要了一份。

一屋子的东西都不能沾水,顾氏正在想该多叫几个人手,女儿严婷走进来看了看后把只小布袋子放进了纸糊的衣箱里面。

“什么东西?”顾氏好像挺不信任似的,侧目看着她。

严婷的样子说不上是嗔还是笑,瞥了顾氏一眼道:“是我编的扇坠子,请阿叔也多保佑我。”

顾氏扶着肚子笑了笑,母女两个出去喊人来搬东西,完了好去接严汐。

城南的严府里也是类似忙碌的情形,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后,穿着斗篷,戴着毛帽子的严汐和荷宣一起从后院走到了前厅里,只等着婶母来接应。

严府外的巷子里向来僻静,顾氏的马车走进来时不用阿顺通报,严汐和荷宣听到轱辘碾着石板的声音就出去了。

两辆车共十个人,装好东西启程出城。顾氏问问严汐近来的情况,再问问书局的营收,说什么都是商量的口气,实在是把她当成大人对待了。严婷听她们说得挺有意思的,也不乱插嘴。

到了城外,路不如城里平坦又泥泞,顾氏在晃荡中捂住了心口,脸色发白,严汐问婶母是不是不舒服?严婷抿嘴笑了一笑说:“阿姐,我娘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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