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27)

严汐终于等到荷宣回来。

荷宣把从乞丐老周那里听来的消息转告给她:情况和严汐昨晚预计的一样,‘不像公子’也确实受到了处罚,被下派去西山粮仓了。并且,他叫做王齐恩,字元休。

严汐觉得太突然了,王齐恩出现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一样默默无声。所以就是这样吗?相遇只为一段婉转的鸟鸣,一叠物归原主的手迹,数眼隐晦有趣的窥视,一次挺身而出的告别。

严汐觉得荷宣昨天说的话很对,这种感觉确实奇怪。

这一段日子总能看见他,虽然没有往来,早就感觉像熟人似的。严汐没有仔细想过王齐恩存在的意义,直到现在他突然消失了。为什么觉得四周忽然变得黯淡?还有一点需要忍耐的伤感。

第26章 贰拾陆

雨滴肆无忌惮地穿过天际,化为雄兵而来,‘啪啪’掉进泥浆地里不见了。潮湿的积水沿着夯土的墙基往上爬,被水泡软的土墙很像某种坏掉的糕点,散发出阴沉的气息。

严汐默默看着对面屋脊上湿润的黑瓦,右脸被身侧的火盆烤得发烫。如果不是被雨阻止了行程,她早就回到青屏了,而持续数日的雨水还没有罢休的意思,真有几分任性。

这里是位于青屏郡城东南方的茂乡,严汐的父亲严朴文健在时拥有的四百亩职田就在这里。严朴文过世后,职田作为抚恤没有收回,一直由土庄里的家仆在管理。

半个月前,严汐收到土庄管事严德信送来的消息,说今年田亩减产不少而税收多了三成,年底上缴的款项只能折半。为了确认这件事,严汐在得到婶母的同意后,带着荷宣和阿顺一起来到茂乡。

从前,严朴文每年也会带着严汐来土庄小住,他喜欢这里风光淳静,菜蔬新鲜,冬季在山林里捕获的野味尤其肥美。时隔好久再来,严汐发现土庄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多了几个年幼的孩子。

用了几天时间看过田地的账目后,严汐被这场任性的雨水延误了归期,每天只能看着雨滴打发时间,而荷宣因为不肯把严汐的衣物交给庄里的老妪清洗,此刻正在土庄外的井台边,由阿顺撑着雨伞奋战呢。

任性的老天爷!

荷宣掖着裙摆,套着厚底木鞋在井栏边洗衣裳,要说不烦恼是不可能的。

密密的雨点中,一阵马蹄声忽然传来。阿顺好奇地看向来路的方向,从路边遮挡视线的茅草后面蹿出一匹高大的黑马,马上的人穿着蓑衣,划地闪过去,直奔土庄的大门前。

“阿顺!我淋湿啦。”

荷宣抬起头,看着偏离了自己的雨伞和爱瞧热闹的小孩,生气地喊道。

阿顺抱歉地把伞挪回去,嘀咕道:“阿宣姐姐,那不是庄里的人,他还穿着官靴呢。”

“少见多怪,应该有一点大府出身的觉悟吧。”荷宣抹掉滴在脸上的雨水,充满干劲地绞着衣裳。

马匹停在土庄门口,眼快的家丁冒雨赶过去,和来人交谈了几句后低头在前面引路。

他们穿过泥泞的院子走到一排屋檐下,那位客人脱下了斗笠和蓑衣,原来是一位身穿飞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员。

荷宣和阿顺并肩走回来时,看见管事严德信一脸严谨地走进了前排屋子中间的小厅里,而小厅门对面的柱子上挂着滴水的蓑衣,不正是那位冒雨赶来的客人?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荷宣只想快点回去换掉湿透的鞋子。

“阿宣,我帮你烤了栗子。”

为了表示关怀,荷宣一露面,严汐就指了指摆在火盆沿上那圈爆开了口的胖栗子。

荷宣换过鞋袜过去坐下,笑着眨眨眼睛,“小姐,整天被困在这里,能做的事也只有吃吃吃了。”

她们两个人无聊地围着火盆边吃边研究:栗子究竟怎么烤才恰到好处……严德信默默走进院子里,收好雨伞站在外面道:“小姐,有客来访。”

严汐从火盆边站起来,慢慢走出去问:“德叔,是谁?”

严德信道:“是西山府仓的录库大人。”

“西山府仓?”严汐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西山离这里好像挺远的,这位大人冒雨赶过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呢?

严德信带着欣喜道:“小姐,王大人来通知我们:可以退还两成之前上交的税银。”

严汐露出意外,“还给我们吗?”

严德信点点头,“就像我对小姐说过的,咱们沿河边的田地每年都会被洪水吞掉一部分,早就不足四百亩了,而税银一直还是按照足亩的数量来收。这件事我向原来的录库朱大人提过几次,最后都不了了之,没想到这位新到任的王大人这么快就查实了情况。小姐,以后咱们不必再交空头税了。”

“原来是这样,”严汐轻轻一笑,“德叔,请你好好地招待王大人。”

严德信道:“小姐放心。”礼了礼后撑开伞,回前面待客去了。

严汐从平乏的雨景中收回目光,一点模糊的心思还留在脑子里。荷宣几步从房里跳出来,“小姐,德叔说:这位新来的录库大人也姓王,你看有没有可能就是‘不像公子’?”

严汐的脸上写着‘我不知道’,那时荷宣打听来的消息是‘受罚下派’,他怎么会升职做录库大人?可是毫无疑问,严汐像荷宣一样怀有这种希望。

想要确认王大人是不是王齐恩一点也不难,而且比坐着吃栗子有意思,荷宣二话不说就去了,边走边回头对严汐笑得兴高采烈。

土庄里只有前后两排屋子,除了严德信一家三代十几口人还有两户协管的家仆,这里没有外姓,也没有避让防备的规矩。

荷宣走到前排屋檐下面,收起雨伞抖了抖水,看见几家的媳妇们在杀鸡待客,孩子们也老老实实地跟着帮忙。刚好阿顺要去厅里送东西,荷宣拦住他接过茶点,再把雨伞往他手里一塞,笑眯眯地飘走了。

真相大白,原来这个王元休不声不响地升了职!

荷宣开心地往回走,回想刚才‘不像公子’吃惊得好像噎住的样子,真的……哈哈哈。唉,乞丐的话果然不靠谱,把升职说成受罚,害她的小姐内疚了很久。

听到这个消息,严汐终于明白:为什么新任录库会对父亲职田的事情这么认真了。上报减税是郡府讨厌的事情,这样做不仅没有好处,还会引起郡守大人的不满,所以前任录库才会一直敷衍严德信。

严汐在感激的时候也为他担忧:王元休,你其实很傻呢。

忽然之间,那间平乏的屋子和屋子外面平乏的雨天变得无足轻重了。严汐很难集中精神,她的精神一边在半空中胡乱晃悠,一边想着怎样请他来这里?当面表示感谢。

后来,王齐恩跟着严德信去见严汐。

他将蓑衣搭在右臂上,左手拿着斗笠,当土庄深处那排后屋越来越近,无法平静的心情从他的眼神和肢体微小的动作中透露出来,当觉悟到这一点时,王齐恩便更加不安了。

三十七个日夜,她无处不在,在每一点忙碌的空隙间向他微笑。王齐恩再一次体会到命运的仁慈,赐给他不曾期盼的幸运。

等严德信离开以后,严汐直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向王齐恩低身行礼。隔着一面墙壁说话虽然合理,也显得倨傲生疏,既然他们在弥云山时已经坦诚相对过,再见何必做作?

王齐恩怔怔地看着严汐走出来,近在咫尺。当他紧张地回礼时,蓑衣从忽然无力的手臂上滑了下去。

王齐恩悄悄地责怪自己,伸手捡起蓑衣的时候,又无法控制地脸红了……努力克服了很久的成果,就这样在严汐面前土崩瓦解。

严汐忍着笑意,如愿以偿地看见他脸红的样子后,假装那种情况完全不存在。并且,他穿官服的样子非常精神,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荷宣体贴地接过王齐恩的蓑衣和斗笠,避开到某处看不见的地方。“王大人近来好吗?”严汐愉快地笑着问。

“很好,小姐好吗?”

“恩,你……”严汐有一些话想问。他是不是和欺负他的坏老头发生了冲突,还因此受罚?严汐觉得这件事和她的‘怂恿’有关,必须要说清楚才能消除不安。

可是这些话都不容易说出来,那些她偷偷看到的,不应该知道的绝不能泄露,这么一想,好像什么都不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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