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越愣愣地望着坐在窗框上的女子,隔了十年的光阴,他再一次看见她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女子还如十年前梳着垂髫发髻,依稀还是少女模样。他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生怕惊扰了这个一触即碎的美梦。
“青越?”季初云微微一愣后很快反应了过来,“你看见我了?”
青越死死盯着她,连呼吸都怕惊扰了她,他勉力都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要去哪儿?”
“我要轮回去了。”女子望着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安知灵喟叹道,“我本以为要终身困在这里,没想到因为这个孩子,因缘际会竟给了我往生的机缘。”
“你要走了——”青越面色苍白,那一瞬间的绝望痛苦几乎瞬间就击垮了他,将他变回了十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你——你不能再等一等吗?”他几乎可以算是胡言乱语似的恳求道,“再等一等,我就能想出让你留下来的方法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走访了许多地方,想了许多法子,一定能让你——”
“让我死而复生吗?”季初云叹了口气。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叫他怔在当场,只听她道,“我已经死了十年了青越,你若是去我墓前,我的尸身也早该在黄土下化为白骨。如今我能去轮回,你不该为我高兴吗?”
“我……”青越脸色苍白,他嘴唇翕动几下,终究神色灰败道,“我不高兴……天地之大,我以后又该去何处寻你哪?”
“何必来寻我。”季初云望着蔚蓝如洗的天际,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天地广袤,这十年你已去走过了,接下去该轮到我了。”
她比他年长两岁,年少时他倾慕她,那时他偏执任性,只觉得这世上没有不可得之物没有不可为之事,唯有她,叫他备受煎熬,念念不忘。一隔十年,他再不是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他失去许多,也终于知道这世间多得是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小到一人,大到生死,世事总是难叫人得偿所愿。但她还是昔年模样,笑意盈盈,从窗上跳下来时腰间别着一把横笛,吹奏起来如同天籁。
青越痴痴地往前两步像要伸手握住她,她将手递过来,却在刚要触及的时候又收了回去,围着他转了个圈,又跳回了窗前。
她赤脚站在窗框上,像只谁都抓不住的黄鹂,下一秒就要扑扇着翅膀消失在天空,青越情不自禁地跟着向前一步,只见她对他盈盈一笑,笑中已有别意:“我走了青越,这回当真是最后一面了。”
“师姐!”他慌急之下终于脱口道,“你……你怪我吗?”
季初云渐渐消失在虚空中,青越看见她垂首看着他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她嘴唇轻轻张合,声音消失在最后那点魂魄的消散里,只在他指间留下一缕清风。
谢敛看不见这些,他只静静地站在塔阁最外面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缓缓跪下痛哭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
这两天被朋友拉去她新家住了两天,没法通知也没有更新,作为弥补,明天再更一章。
第65章 西北有高楼三十四
季涉醒的时候,屋外天光大亮,只是不知是哪一日的清晨。
“你醒了?”屋里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稍稍松了口气。季涉勉力动了下脖子,那人便已察觉他的意图,弯腰将他扶坐起来。
“师兄?”
尹赐给他端了杯水示意他润润喉咙,一边道:“安姑娘刚来看你,见你还在昏睡便又回去了,应当走了不远,我去找她回来。”
他说着就要出去,季涉突然叫住了他:“师兄……”尹赐回头正对上他微微复杂的目光,尹赐愣了一下旋即轻笑起来:“师父罚了你一个月的门禁和三个月的洒扫,这一个月你给我老实待在屋里。”
他说完,不等季涉反应过来,便又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身走出去替他合上了房门。
季涉心中五味杂陈,那日小凌霄中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其实已经记不真切。他伸手无意识的摩挲着颈上的哨笛,坐靠在床上发呆,目光无意识地在屋内乱晃,最后落到了桌上一个花纹精致的小盒上。他愣了愣,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去,就听见房门轻轻摇开,紧接着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这么不老实,刚醒就要乱跑?”
季涉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青衫女子抱胸似笑非笑地站在门边看着他。
“这个是你拿来给我的?”他坐在床上微微抬头指了指桌上的盒子。
安知灵走进来将桌上的盒子拿起来:“你见过他了?”
“谁?”季涉下意识问,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所以,那些都是真的?”
安知灵瞥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你总还不会觉得我当真会机枢,能看穿你随身的□□到底哪里改装的不对吧?”季涉闻言便沉默了下去。
安知灵摸着盒子上已失了光泽的纹理问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别忘了答应他的事。”
安知灵笑了笑:“恩,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她将盒子放下,又转身出去,“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去哪儿了?”季涉忽然高声道。
安知灵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回头与他笑了笑:“他心愿已了,便往生去了。”
季涉皱眉:“当真?”
青衫女子转身出去,冲他挥挥手,“别叫他失望。”
安知灵从凤鸾涧出来,沿着小路往青崖间走,绕过一丛凤尾竹时,却见竹下负手站着一个黑衣暗纹的男子。她不由放缓了脚步,对方却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只等着她走近了,安知灵才确定竟当真是在等她。
“你——”她话未说完,对方伸出手将什么东西递到了她眼前。
“洗尘石?”安知灵微微皱眉,看着他手上淡蓝色的灵石不解其意。
“青越宗主要我转交给你的。”安知灵闻言一愣,却见眼前的人依然神色淡淡道,“季前辈往生之前说此番遇见你是她的因缘,顾望乡自愿入洗尘石化清魔气,她才得以从石中出来,所以这石头便应当留给你。”
安知灵竟是过了半晌才伸手去接。
当初顾望乡帮他们逃出地宫,她替他将玲珑盒带了出来;她替他找到开盒之人,他化为石中清气替她祛除了身上的邪气,一报还一报,如今因果两清,他元魂俱在,执念一落,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倒还留下这块灵石,为她日后辟邪驱祟可用。
事事难寻源头,难较得失,如今想来倒是只有一声叹息罢了。
谢敛却望着她,忽然道:“你之前从没提过顾望乡一块跟着我们离开了昳陵。”
安知灵心不在焉道:“不是什么大事。”过了一会儿未听见回音,她才纳闷地抬起头,“怎么了?”
谢敛转过身,看不清他的表情:“走吧,师父他们在白鹿岩等你。”
安知灵估摸着应当是为她之前挟持方旧酩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又想到什么,忽然好奇道:“你怎么不问问我?”
“问你什么?”
“随便什么。”安知灵跟着他往白鹿岩走,“我与方公子在小凌霄看见了你的幻境,你是不是也看见了我的?”
谢敛步子一顿,安知灵见状奇道:“你当真看见了,有关什么的?”听她的语气倒不像是介意叫他无意间看见了自己的过往。
“没什么。”他含糊道,显然并不想多说,安知灵跟在他后面百无聊赖道,“你不问,那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这问题大概她已想过许久,此时稍稍斟酌便问了出来:“你为何会与明家扯上关系?”
谢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知道她已从幻境中知晓了自己的过往,此事过去已久,确实也没什么不能问的,他想了想便回答道:“我与明家的小姐自小订了婚约。”
这事情安知灵自然知道,她点点头:“明孺与我说过,你和明小姐……”
“不是和明乐。”谢敛却打断道,“和我有婚约的是明家三小姐。”
安知灵神情错愕,停在了原地。谢敛却没有注意身后人那一瞬的脸色,自顾往下说:“我娘与明家的大夫人未出阁时是闺中挚友,曾约定将来无论如何要结一门儿女亲家。后来我娘嫁到京中,明家举家去了滇南,两人几年都没有联系。直到几年后,明家搬回了京中,二人这才重新有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