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温柔。
我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越发挤进树洞之内。
“抱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我的反应伤到你了,那我向你道歉,你想怎么怪我都可以。”他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心与自责。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又这么傻的人呢?
我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小小声地叫道:“你、你走——你快走——不要看我!”
“这里荒郊野岭,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股微暖的力量。
“姑娘,在下邃无端,来自德风古道,这一次外出做任务没想到会中了别人的计,多谢你救我。”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悄悄抬起头,却没想到他竟然就蹲在树洞前一直看着我,惊得我又将头埋了下去。
“琳、琳琅。”
“琳琅?优美珍贵的事物吗?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你。”
我忍不住苦笑,我这么可怖的脸配上这样一个名字,难道不是很讽刺吗?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他解释道:“外貌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品质,虽然姑娘的形貌异于常人,但却有一颗琉璃般的心。”
我没有说话,内心却仍旧因他的这番话而感到一阵酸涩。
不,其实我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世人的冷眼和恶意已经在我心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若非我实在太过弱小,我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形貌本就不是我所能选择的,他人凭什么因为一副皮囊就将我彻底否定?
既然他人都叫我怪物,那我就做一个怪物好了。我不需要别人尊敬我,我只要他们怕我,让他们再也不敢随意欺负我,如此就够了。
我这般想着,不禁有些痴了。待我回过神时,才发现身边已经安静了很久,耳中只听到稀稀落落的雨声。
他离开了?
我咬了咬唇,走了也好,我这样的怪物,本来就不会有人喜欢。
然而当我抬起头时却不禁呆住了。
他没有走,我还能看见洞口他褐色的衣摆,上面正不断往下滴着雨水。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他就守了我多久。
这个人……他、他是傻的吗?明明身上还有伤,明明才刚刚醒来,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个陌生又可怖的女人这么好?!
我终于钻出了树洞,听到动静后他转过身,雨水顺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孔缓缓滴落,却在我心里溅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姑娘。”他看着我温柔的微笑,然后对我伸出手问道,“你可愿随我一起回德风古道?我想,尊驾们或许有办法替你消去脸上的痕迹。”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否则为什么会颤抖着说出一个“好”呢。
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和他站在了德风古道的门口,彼时他给我买了一套崭新而干净的衣物,知道我害怕别人看到我的脸,还贴心的为我准备了一件带兜帽的披风,让我可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说实话,看着那些正气凛然,衣着不凡的儒门弟子在经过我们身边时一边低头向他恭敬的叫着“剑儒尊驾”,一边又悄悄打量我时,我就已经后悔了。
然而不待我反悔,邃无端便带着我走进了德风古道。
“无端,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几天没消息,我们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一名高马尾的俊朗青年率先迎了过来,向他打完招呼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我,“咦,这位姑娘是?”
我忍不住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些,然后躲到了邃无端的身后。
“司卫,这位是琳琅姑娘,我之前遭到了算计,是琳琅姑娘救了我。”邃无端有些不好意思,“我学艺不精,给你们丢脸了。”
“怎么会呢。”一名身着华贵紫衣的年轻男子从司卫身后走了出来,他看着邃无端轻声笑了笑,“是你太过容易相信别人,经此一事,以后多长点心就好。”
邃无端朝着来人低了低头:“是,主事。”
“琳琅姑娘,多谢你救了无端。”主事看向我同样一笑,声音同样温柔极了。
这德风古道的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不过在我心里,还是无端最好看。我这样想着,忍不住偷偷拽住了他的衣袖。
“主事,我有事要找凤儒尊驾帮忙,稍后再向你汇报情况。”无端回过头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向紫衣主事说道。
“嗯,去吧。”主事笑容不变,但我总觉得他笑得有些奇怪。
“姑娘,麻烦你将兜帽脱下,我好替你一查你的身体情况。”带着面纱的女子柔声对我说道。
我还在犹豫,但一想到这是无端十分推崇的凤儒,便还是视死如归的摘下了兜帽。
“嗯?这是……”凤儒细细打量着我的脸,看起来十分惊讶。
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果然,能面对我这副容貌还不露出异色的人,只有无端一个罢了。
“姑娘,你可知道你这是什么体质?”凤儒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响起,接下来的话好似一汪清泉为我干涸的内心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天生道体,万中无一,你脸上的异纹看似可怖,但实则是道纹的具象化,若你能够习武,它们自会逐渐消去,并为你提供源源不绝的力量。”
我愣愣地看着她:“您、您说的,是真的?”
“自然。”凤儒肯定地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惜之情,“世人愚昧,不懂这其中奥妙,想来你因为这个体质受到不少误解吧?”
“那我的眼睛……?”我迟疑着问道。
“你的眼睛一黑一白,是极其少见的阴阳眼。”
“阴阳眼?”我讷讷着说道,“可是我从来没见过鬼呀。”
“傻丫头,我说的阴阳眼并非那些话本中可以看到鬼物的阴阳眼。”凤儒失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阴阳一体两面,彼此互藏,相感替换,不可执一而定象。二者虽无定象,随道而变,上皆可为道,下亦可为器。道用无穷,处处有之,因用而论。用即出,阴阳即定,二者虽定,亦随时而变迁。故曰:阴阳不二,以一而待之。一者太极是也,统领二物,相互作用,运化万千。因此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眼也可称做道眼,若是用于修炼,你能轻易看到事物之间不同的道。”
我其实……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我听进去了。
“那、那您能收我为徒吗?”我还是厚着脸皮问了出来。
凤儒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的心不禁凉了下去,然而下一秒却听她说道:“我的儒门术法不适合你,不过,我认识一位道门高人,正巧他刚游历回来,现在还在豁然之境,我想,他一定很乐意收你为徒。”
我强制压下激动喜悦的心情,小声问道:“那位高人的名字是?”
凤儒微微一笑:“剑子仙迹。”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我拜剑子仙迹为师,转眼已过了百年。期间我一心修道,心无旁贷,不过百年时间,我硬生生从一名凡人成了他人需要仰视的先天,脸上的纹路早已消失,就连眼睛也被我化作了寻常的褐色。
“我的乖徒儿,你修炼得这么疯狂,为师一想到自己这么散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师尊说这话的时候,毫不脸红地又喝了一口刚从龙宿前辈那里顺来的佳酿。
我停下修炼,哭笑不得地看向他:“师尊,我的进度比起别人已经慢了很多了。”
“哦?”师尊挑了挑眉,一脸揶揄的看着我,“这个别人,是谁呀?”
跟在师尊身边这么久,我早就不会因为他的调笑而面红耳赤了,所以我异常淡定地回道:“您何必明知故问呢。”
“啧。”师尊摇摇头,一脸伤心地捂着胸口,“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对了,这个给你。”师尊手一扬,一张请柬便落到了我的手中,“德风古道的凤儒映霜清和法儒御钧衡大婚那天为师去不了,你代为师去吧。”
我纳闷道:“师尊要去哪儿?”
“为师要去墟丘之顶一趟,此去路途遥远,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了。”师尊摸了摸下巴,“你要是有事儿就去找龙宿,千万不要和他客气。”
我不由捂额:“龙宿前辈的脾气可真是太好了,要换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