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它像一枚黑色子弹,冲向俞彧驾驶的白色现代,在一声巨响中,两座车头都撞得粉碎。
附近的车辆纷纷停下,有人冲下车施救。
莲舟大脑刷地陷入空白,她下意识奔向俞彧,跑到一半时,一股力量把她拉住了:那辆别克和李复青有关。
她来不及擦泪,飞快返身上车,跌跌撞撞回到医院。
李复青正在削苹果,红色果皮在垃圾桶上方长长地垂吊、摇晃。莲舟抓着行李袋走进病房,在椅子上坐下,她目光呆滞,还没从刚才的噩梦中醒来。
李复青说:“吃苹果吗?”
莲舟抬眼不解地看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复青把苹果握在手里切成两半:“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他把苹果递给莲舟,莲舟没接,她面露嫌恶看向别处:“俞彧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会,他要是死了,就找不到我们了。”李复青把苹果送到嘴边咬,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他缓慢咀嚼着,果肉被挤压出汁水,顺着他喉咙流下去,他喉结动了动,发出“咕咚”的一声。
“俞彧不会死的。”莲舟说。
事发地点离医院很近,他很快就会得到急救,莲舟自欺欺人安慰着自己。
“就算不死,他也不会那么快找到我们。”李复青着看向莲舟,“他早就离职了。”
一股冷风卷进屋来,莲舟定了定神,拿起水壶:“我出去打点热水。”水壶里还有热水,她只是想离李复青远点。
此时此刻,莲舟终于确信李复青不是一个人。他或许是庞大蛛网上的一个捕猎者,或许是编织蛛网的始作俑者,这些“李复青”遍布各地,像个正常人一样匍匐在某个街道、某座公寓、某栋写字楼里。
滚烫热水注入壶中,莲舟在雾气里发呆:她一早就被粘住了吧,只是挣扎得太迟,身体已经被白丝层层缠绕。
“你的热水!”有人说。
莲舟回过神来,上前关了水,壶里溢出的水淋在手上,她没知觉似的提起来。一旁的人斜眼看她,猜测这人的亲属八成是绝症了。
莲舟提着水壶在病房门外犹豫了一会儿,返身向医院外走,她想看看人间,看看外头那些正常的人。
医院大门外,救护车的声音闹得人心慌。
莲舟瞳孔里映着闪烁的红蓝灯光,她站在通道边上,愣愣看着医护人员把担架抬出来,那个人被放到推车上迎面推过来。
有人用力扯了一把莲舟,她踉踉跄退到一旁。俞彧的脸从眼前划过去,他双眼紧闭,脸上沾满血污。
他还是被拖进来了,莲舟心想。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重归平静,莲舟的目光慢慢找到焦点,她在原地转了一圈,讪然回到病房。
混乱
莲舟回到病房时,李复青的转院手续已经办好,他们连夜转到十公里外的另一家医院。
第二天,莲舟放心不下俞彧,借口出门散心,回到原来的医院。值班护士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莲舟:“您稍等,我查一下。”
护士双手在电脑键盘上翻飞,莲舟侧身看,觉得她像是在打字发消息。过了一会儿,护士说:“在315房,你这边左拐坐电梯上去就可以。”
“可以探视?”莲舟有些诧异。
“嗯。”护士点头。
莲舟惴惴不安找到315,门虚掩着,她小心推开。病房里两张床,一张空的,一张坐着俞彧,他头上缠一条绷带,身上露出的皮肤能找到少量淤青。俞彧面对着门,正直勾勾看着莲舟。
做心理建设时俞彧是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约等于一块木头,莲舟惊慌失措,身体还在原地,脑子已经夺门而出。
“进来吧。”俞彧说。
莲舟咬咬牙,掩上门走进屋:“我以为你伤得很重。”
俞彧说:“我没事,另一个司机进ICU了。”
莲舟昨天看到的人并不是俞彧,只是她精神过度紧张,用想象力把俞彧的脸安在了每一个被车祸摧毁的身体上。
莲舟在一旁的床沿坐下,垂首沉默,来时满肚子的话只变成重复的呼吸声,在她耳畔不断回响。
“没什么大碍,反正不疼。”俞彧起身给莲舟倒热水,“医生说留院观察几天,很快就可以走了。”
“别倒了,我不渴。”莲舟慌忙起身,“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俞彧冲过来拉住莲舟,挡在门前像一堵墙:“你不要再逃避了。”
他站得很近,他的体温、气味对她而言是致命的吸引,莲舟至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为此痴迷。
莲舟仰起脸看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俞彧,我真的要回去了,求你放我走。”
那凄迷泪光在她眼中闪烁,把俞彧的心揪起来,他忍住抱紧莲舟的冲动,尽量缓和语气:“我已经不是警察了,你不要害怕。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控制了你?”
莲舟低下头,几颗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我只是想帮你摆脱他,我发誓,我不会让你受伤害。”
俞彧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莲舟几乎没在听,她陷入自己的神游中,那个穿黑衣服的小人坐在尖尖的山头,歪着脑袋问莲舟:你的愿望真是的摆脱李复青吗?
“放我走,不然我报警了。”莲舟说。
她的表情和语气格外陌生,像变了个人,俞彧让到一旁。莲舟打开门,再平静地关好门,一路离开。
俞彧垂头丧气坐回床上,拿出笔记本,圆珠笔用力在纸上刻下四个字:逃避依赖。
莲舟走后大约两个小时,一个久违的来电显示出现在屏幕上,俞彧盯着“老刁”二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应答:“喂。”
老吕被抓了,原因是参与非法集会。这倒是俞彧意料之中的事,他每天念叨的“大师”听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刁队长接下来的话则完全是意料之外了。
老吕加入了一个组织,叫“红莲诗社”,一面讨论现代诗,一面做心理互助。听起来很正经,但慢慢地诗社从天地生死一路狂飙走向谋杀与自戕,有成员亲属报警后,以非法集会的名头被一窝端掉。
抓到的诗社成员共有七个人,除了老吕,其他人都三缄其口,不肯透露任何关于诗社“创始人”的信息。
只有老吕说了一句话:“红莲诗社不只这么点儿人,你打电话给俞彧,他在查的案子跟红莲有关。”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它信息。
这件事或许跟去年发生的两起悬案有关,刁队长立即警觉起来。
“我知道你在丽江,姜莲舟很可能被红莲的人控制了,要么她就是红莲诗社的成员,我需要你去接触她,最好能潜进去做卧底,对了,把你手上有的信息都发给我吧。”
仿佛那头只是放了个悠长的屁,俞彧慢吞吞:“需要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怨气。”刁队长说,“我可以让你复职。”
“行。”俞彧打开外放,找出袜子穿上,“你帮我联系一下这边的兄弟,我需要有人接应,最好是精英。对了,顺便帮我查一个网红,把你找到的信息都发给我吧。”
“还有,老吕还在局里吗?我要跟他说话。”
刁队长叹了口气:“那没问题,不过我估计他什么也不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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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舟在医院附近吃米线,打电话想问李复青要带什么,发现他关机了。
喝掉半碗热汤,莲舟打包了一份不加辣的菌菇米线,慢吞吞走回去。
李复青不在病房里,被子掀开一个角,床上还剩一点余温。莲舟这时才有些心慌,她放下米线,跑到走廊上找他。
今天医院里人不少,远远地一个熟悉的干扁身影映入眼帘,那个护士双手揣在兜里,正匆忙往电梯厅的方向走——龙云结。
想到李复青现在被她弄死简直易如反掌,莲舟头脑一热,追上去拉住她胳膊:“龙云结?!”
护士转过脸来,虽然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透着野猫凶光的杏眼独一无二。
“你把他怎么了?”莲舟问。
“我没把他怎么了。”龙云结反手拧住莲舟的手腕,“倒是你自己送上门来。”
上一次被她勒得垂死的感觉姗姗来迟,莲舟有点喘不上气:“你松手。”
龙云结没吭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莲舟,另一只手放在兜里握成拳状,莲舟猜那里大概率装着一把手术刀,下一秒就要扎向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