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到老城时,厂子倒闭了。师傅回了老家,打算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他却留在了老城。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女友喜欢。
“村子里有什么意思?看鸡,看鹅,看羊?回去种地?”
“想看也难了,现在村里都让规范养殖。”明海直言道。“走在路上,只能碰见小猫小狗。”
“我才不要回呢,出来多不容易啊。”小女友嘟着嘴。“这里有游乐场,有电影院,有餐厅有公园。身体不舒服,很快就能到大医院。这里车多,人也多,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可一回去,感觉就跟半截入土差不多。”
明海没说话,但他觉得,女友的话有道理。
村里的孩子定亲早,虽说时代发展,人们的视野变得开阔,但一谈到繁育的“大事”,还是要被迫以“早、快”为主。
更何况,他们那儿。
……
像老天爷好心等他一样,送完了剩下的快递,雨点才密密麻麻砸下来。明海躲在那辆小三轮里,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老城不是一线城市。一个省里,哪能个个都是一线呢。总会有快有慢,有新有旧。总之,这里的生活压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腿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包,车厢里有花露水,但此刻雨急,没法去拿。指甲有点长,便掏出指甲刀来剪。手上脏脏的,伸到车外,借着雨水来洗。
下午还有更多的货要搬、要送。想太多,也没用。
车上挂着毛巾,平时擦汗用。明海抬手蹭了蹭,将雨水擦干,懒懒靠在椅背上。
“哦,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还想问你,不是说就你一个人住嘛。”
方才那女孩的阴阳怪气又浮现在他眼前。
有注意到对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感觉不太好惹。
明海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但这种施压式的克制,往往会事与愿违。雨水打湿了鞋面和裤腿,他往里缩缩。
当时,那女孩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狠劲儿。那狠劲儿就是搭在弦上的箭,早已瞄准了他的死穴,只待某个时机,“嗖”地发射过来,要了他的命。
似曾相识,是梦里的感觉。
就像街上擦肩而过的人,忽然就留下一阵熟悉的香。你能够确信,这气息的确于过去的某一时刻出现且存在过,你的确拥有过。但下一个瞬间,努力找寻的零碎记忆,就被大量的空白所冲散。
是什么呢。
第 3 章
雨过天晴,日色渐晚。
大片粉橘色的云霞散布在天际,渐渐过渡到蓝。如果真的有织女,这必然是她的手笔。
街灯陆续被点亮,明海给自己喷着花露水。
“你知道吗,牛郎很恶心的,要不是他偷织女的衣服,害得人家不能回天庭,织女会跟他好?”女友愤愤不平着。“这种故事还特意搞个节日来歌颂,真是恶心!”
明海一怔。
他不怎么了解神话传说,像什么后羿射日、牛郎织女,也仅仅知道个大概。上学时好像学过?记不清了。
“喷点吧,蚊子多。”他举起手里的瓶子,女友却忙不迭躲闪。
“不行不行,我喷香水啦,”姑娘撒娇道,“香味会乱的。”
明海只好把花露水再收回包里。是小瓶的,试用装,携带很方便。他喜欢这个瓶子,重复用了好久。
女友的心思又回到织女身上,继续抱不平道:“你说,这跟现在那些拐卖的有什么区别啊?织女她多绝望啊?”明海愣愣地看她,只见那张小嘴一张一合,眼神义愤填膺。对牛郎的痛恨,仿佛比海还要深。
“神话而已,这么生气干嘛,”明海宽慰她,“就算是这样,最后织女还是跑出去了啊,这不是很好吗。”
“跑出去?”女友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也知道是神话啊,那肯定是经过美化的啊!”她抱着手臂,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前几年有个网剧,演的就是织女其实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只不过是被编造了美好的结局而已。”
明海若有所思。
想法完全被女友带跑,少年有些担忧地问:“不是有两个孩子吗?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现实里有孩子就……就应该不会……”
“不会个屁!”女友直接跳起来对着他肩膀抡了几巴掌。“整件事情里,有人想过织女的感受吗?怎么,以为生了孩子,就能过好日子,就能过上像人的日子啦?织女她得多恶心啊!这样生下的孩子,你觉得她会喜欢吗?明海,你太天真了,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女人。”
“啊?”明海着急道。“我了解啊,我了解。”
女友忽然扑上来,撅着嘴问:“明海,要是我被拐卖了,你会等我吗?不对,你会来救我吗?”
明海的嘴刚刚张开,却又愣住。他发现,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面对女友直勾勾的眼神,明海有些紧张。他咽了一下口水,微微向后退。“我……”
“行了别说了。”由于思考的时间过长,女友的怒气已经上行,至头顶百会。“你肯定不会啊,呵呵,你们男的是一路货色。”
百口莫辩。明海擦了擦掌心的汗,坦诚道:“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女友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几秒,而后嘲讽地笑了笑。“我害怕,明海。”她突然道。“女孩子活着太难了。”
……
“小海!”
有人远远挥手。
女孩一早知道有人请自己男朋友吃饭的事,出于种种不放心,便坚决要跟来。明海并不排斥,反而对这种“担忧”,感到十分满足。
一打眼,盛荷衣就知道俩人是一对。女孩紧紧挽住明海,像只护食的小野兽。明海模样看着小,在女朋友面前,却还要做出一股男子汉的气势来,倒是怪好笑的。
“姐姐,这是我女朋友,叫款款。”明海介绍。又扭头对女友说:“这就是那个姐姐。”
款款点点头,放心地笑了。看看盛荷衣,又看看明海,女孩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
好歹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这种紧张,换谁都懂。盛荷衣“哈哈”一笑,揽过女孩的肩。“走哇,想吃什么?别给我省钱哦。”
如此一来,明海反倒被落在后面。
***
黄凛柔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给迟思转了五百二十一。
倒不是她橘里橘气,是迟思先给她转“520”的。早在她们认识的第一年,迟思就已经很有钱,也就已经给她转过“520”。当时,黄凛柔是真的吓了一跳,以为迟思对自己有意思。但后来相处久了,她才发觉,这不过是“奶奶”对“孙女”的一种“溺爱”。
不过,欠人情的感觉可不好。是以,她每次都会再给迟思发个“521”。好在这两天挨得近,又被网友赋予了额外的意义,不然还真不知道找个什么由头还回去。
而今年,之所以她翻来覆去,纠结万分……是因为,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真的觉得迟思挺不错的。
可惜是个女人,是位奶奶,是尊菩萨。
迟思也和从前一样,没有收款。五分钟以后,回了句:“小孩不要总搞形式主义,拿去吃饭,长长身体。”
黄凛柔心里喜欢得不行,猫在被子里直打滚。迟思向来不开玩笑,和她讲笑话,她的反应也是慢慢的。像《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你都笑完了,人家才慢悠悠地“哈哈哈”起来。
平时相处,黄凛柔也是紧张的。迟思不怎么表露情绪,这直接导致,没人能猜到她生气不生气、开心不开心。“思思,你是传说中的面瘫吗?”有一次,黄凛柔诚恳地问。
“哈哈哈……”
迟思竟然笑了起来。
仿佛有一道代沟,深深地横在二人之间。
……
闲极翻阅朋友圈,果不其然,秀恩爱的网友一个接一个。楼下刚搬进来的盛盛也出门了,不必说,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去约会。
抬眼望到手边那一排布偶,骤然,心生不适。
幸福的节日?
假的,都是假的。
姑娘蹦下床,往柜子上一扫,布偶尽数收进箱。
农历四月十七,月亮又大又满。刚下过雨,明明只是地球范围内的“小情绪”,抬头望天,却有种整个宇宙都被清洗的错觉。
是天神的洒水车,开过了这片天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