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凛柔转动瓶身,寻找生产日期。直到看见瓶底,小小一行黑字。
“20200831。”
——保质期还有一年多。
明海知道她在想什么。“嗯……别嫌弃。”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年应该用不完,但等到明年,可能……”
“可能什么呀?”黄凛柔故意问他。
“可能就不喜欢了。”
女孩定定看了看他,认真道:“喜欢,明年也喜欢。”
明海若有所思。
“我得去送货。”他说。“啊对了,还没问你来是做什么。”
“拿包裹。”黄凛柔道。她指了指手机:“显示由快递员明海派送。”
明海边往外走边笑:“这也要跑一趟?”
“我……我不太……”
“不太愿意让陌生人进你家?”明海回头看她。“甚至,连你家家门都不要接近。”
黄凛柔既惊又喜。
——他怎么知道?
明海见她不语,便一边给车厢上锁,一边叫她上三轮。“还是,觉得箱子太大,上楼麻烦,所以不想麻烦?”
黄凛柔开心极了,也忘记自己的电动车就停在网点门口,直接上了明海的车。“上次你帮我搬下楼,我就挺不好意思啦。箱子塞得实,看着不大,其实很重很重的。”
“应该的。”车子发动起来,明海又开始笑。“打的就是这份工,赚的就是这份钱。”
“可你们也是人呐。”黄凛柔斯斯文文道。“是人就会累,明海也会累,明海有血有肉,是人生父母养的。明海跑上跑下,胳膊也会酸,腿也会疼,爸妈知道了,也会揪心的嘛。”
爸妈?
明海心头一紧。
“没有的。”明海道。“不会的。”
……
车子开到楼下,黄凛柔还是执意自己扛上去。明海将车一锁,抱起箱子便“噔噔噔”往楼上走。
黄凛柔被落在后面,直叫道:“明海,明海,我自己来!”
明海走到最后一个平台,在距离黄凛柔家门口只有一小段台阶的地方,把箱子交给黄凛柔。“真为我好,就不要让我再搬来搬去了啊。”
女孩显然是误会了什么,面色突变。
——本来也没让他动啊。
——不想搬就不想搬,好人也让他做了,伤人的话也让他说了。
——算什么嘛。
委屈涌上心头,黄凛柔憋不住想哭。
明海知道她想多了,匆忙解释:“我没说你麻烦。我的意思是……不要再走。”
“为什么?”女孩追着问。
少年习惯性沉默,黄凛柔便也通晓,有些话不能再问。
不方便,不适合。
“老城挺好。”明海只说。
黄凛柔攥了攥手心,紧张道:“就是顺嘴的玩笑嘛。”
明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先走了。”他缓步下楼。“有事随时叫我。”
***
Mandy给的剧已经开始做,冲着那惹人垂涎的价格,一点压力算什么。
放在从前,黄凛柔断断不会硬着头皮上。但如今,她必须找很多事做。
找很多事做,才能冲淡失恋带来的巨大疼痛。
整个人像被劈成两半,一半被严泓带走,一半被丢在原地。闭上眼睛,听到的是严泓的示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严泓的逃离。
“求你,不要不理我,我真的受不了冷暴力。”黄凛柔哭得嗓子都哑了。“严泓,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吓唬你。你就当我有病好了……你骂我、打我,都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只是求求你,别不说话,别不理我。”
严泓看着信息一条一条涌进来,愈发烦躁。他只想躲,躲开这个女人远远的。
看着黄凛柔如此哀求,他的胸口,不禁荡起一丝报复性的快感。
不是爱说吗,那就说个够。
——就许她一个人有脾气?
……
手机往床上一扔,开电脑,戴耳机。
——谈恋爱真的烦,不如打打游戏。
第 11 章
Mandy惊讶于黄凛柔干活的速度。“你这是肝了几天呀伙计?我去,这也太牛逼了吧。”
“实在睡不着……”黄凛柔敲键盘道。“前几天我发朋友圈你看见没?”
“哪条?电动车啊。好像就看到一条电动车相关的……等等我再去看看。”
“对啊,不是停在别人那儿了嘛。”黄凛柔手速极快。“以前睡觉犯难,我就骑车。正好最近没车骑,想来想去还是爬起来做后期算了。”
Mandy一乐。“那你干脆把车卖了……我看你这速度,轻松月入百万。”
黄凛柔苦笑。
对方发来一张截图,点开放大,是前几天发的文字。很简单,只有五个字,外加一个标点。
“我的藤断了。”
……
断了,是的。或许并不准确,黄凛柔想。不是“断”,是“甩”。
“断”,是被动,“甩”,是主动。
“断”,是无意,“甩”,是存心。
有人摔下去,死了。有人抓住新的一根,继续求生。
有人自己扒住山壁,不靠谁,不求谁,就这样爬到平地。
有人运气好,没有摔死。谷底就谷底,在哪儿都一样。
……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不一会儿,收到Mandy的吐槽。“清纯佳人黄玫瑰,你不会也要跳江吧。”
打字的手抬起又落下,伸出又缩回。最后,黄凛柔还是问:“你的‘藤’,还在吗?”
Mandy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发来新的消息。
“听我的,你现在开窗透透气,出去吹吹风。有吃饭的地方没有?喝点吃点。”
黄凛柔按按双目,回道:“其实我心里挺清楚的。有时候,收不住。”
“你身边有人吗?”Mandy问她。“离得近、够得着的,家人呀,室友呀。”
“有,但是不好打扰她们。”
Mandy发来一个坏笑,说道:“你去敲敲门,抱一下,也让她们抱抱你。”
***
这年七夕,是周三。
款款早早请假,去了新城。至于明海这边,工作量则如同之前的每个节日一样,暴增。
——那些商家,总是喜欢搞活动。
工资一发下来,就被女友转走。只留了微信里两百块,供他吃饭。
“万一朋友请客,我也要回请的呀。”明海为难道。
“两百够多啦!”款款拧着眉毛。“你请谁呀?请小姑娘?照照镜子,拒了吧,啊。”
明海心口憋得慌。可他对自己说,是这样的,是这个道理。
……
他画画。
“明海……”有人细细地叫。
男孩猛抬头,恍然意识到,是黄凛柔。上次送大瓶花露水时,女孩把电动车钥匙寄放在他这里。“最近不能骑,过几天我找你来取。”
掀开枕头,将手伸进枕套里,掏出车钥匙。黄凛柔已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轻柔得像一朵花。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明海很是惊喜。
“我问了你同事。”黄凛柔轻声道。“他们说你住宿舍。我又问宿舍在哪儿,就有人给我指路啦。”
话音落下,女孩抬头张望。男孩把钥匙拎起来,叮叮当当一串响。“拿这个?”
“你怎么知道?”黄凛柔看上去十分欣喜。她坐在铺位上,刚要说什么,又像被针扎一样弹起来。“哎呀!”
明海一惊,忙凑到那处,抬手拂弄。“怎么?有东西硌你?”
黄凛柔眨眨眼,道:“我忘记问你……能不能坐。”
明海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的。”
“有人不喜欢呀,对这个好介意的。”
“尽管坐好了。”
……
同事们吃过饭,没有约会的,也陆续回来了。冲凉的冲凉,休息的休息。宿舍的灯不曾开,黄凛柔道:“哎呀,我被叮啦。”
“哪里?”
“这儿。”黄凛柔指指自己的脚踝。任是穿好长裤,亦未逃过毒口。“暗算呀,唉。”
或许是由于宿舍里还有旁人,黄凛柔的声音小极了。“可以用吗?”她指指那土黄色的小瓶。
这姑娘实在逗人。明海道:“这么客气干嘛……”说罢,顺手给女孩喷了一下。
黄凛柔突然变得安静。
空气中到处漂浮着蛇胆牛黄花露水的味道,熏得人发昏。
“我要中毒啦。”她笑道。
明海看着她的侧影,淡淡道:“跟你越熟,越觉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