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凛柔嘴唇微动,还是问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很好啊。”
“我也不好。你觉得好,也是因为对我还不了解。”
严泓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不,”他否认,“你非常好。”
黄凛柔便也抱住他。姑娘抱人时,完全敞开怀抱,毫不保留。此刻,更是整个身子都粘在严泓手臂上了。
红灯闪烁,绿灯骤亮。公交车一路向前,车窗外的店铺、摆摊人,都以极快的速度离她而去。但不重要,那些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也谈不上重要。
只有严泓,只有严泓是独一无二的。
只有严泓不怕她。
第 9 章
酒店是标间,印象里,标间的配置,一直是两张单人床。不算窄,也不算宽,一人睡刚刚好,两人睡则略显拥挤。
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出去旅游,住的就是这种房间。
而今,不知是经济发展好,还是酒店体量大。床的数量未曾变,床却变得好大。
“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严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是……七月……呃……”
黄凛柔看着他道:“我冬天过生日。”
严泓傻呵呵地笑,不好意思道:“记错了。”
错了?
“记成谁的啦?”黄凛柔随口问。
严泓的眼神发飘。“不是你的话,就是我妈给我介绍的女朋友。总觉得是谁的生日啊?真不是你?”
“……”
气氛有些尴尬。
难以忍受这漫长的沉默,黄凛柔找话题道:“你才大一,就介绍女朋友?生怕你孤独终老呀。”
“她朋友家的嘛,说是性子好,温柔,会疼人……可是比我大五岁呢。让我见,我没去,就微信聊过。”
黄凛柔酸了。为防止更多不满喷涌而出,她笑嘻嘻道:“多好呀,我也觉得这种女孩更适合你。”
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不知何时,室内开始闷热。严泓找到遥控器,打开空调,在这空隙,黄凛柔继续喋喋不休。
“真的,严泓,你看你呢,烟酒不沾,性格也好。顾家、稳妥,不急躁、不冲动,脏话也不讲。我认识的人里,你是最老实的啦。”
严泓无奈道:“老实,好像不是什么优良品质了吧。”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我呢,不会下厨房,不会干家务……”
“我会做啊。”
“比起你来照顾别人,你家人,一定更希望有人照顾你吧。”
“他们希望是他们希望,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希望,你是被照顾,而不是被拖累。”
“柔柔,你没明白,我要那‘照顾’干嘛?我已经有一个妈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妈。”
……
对白顺理成章,黄凛柔满意地笑了。她接着说道:“我还是觉得你跟那个女孩比较配。”
严泓急得团团转。坐在床边,左思右想,往黄凛柔边上凑近了一些。“你不要替我做决定。”他严肃道。“我妈就总替我做决定……很烦,这样。”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看见,黄凛柔的表情变了。
——怎么又开始哭?
……
黄凛柔分外委屈。
——现在就觉得烦啦?才说了几句,就开始烦?
任凭严泓怎么问,她都不说话,就只是摇头否定。越哭越厉害,直到上气不接下气。
见哄不好,严泓也开始烦躁。他“刷拉”起身,收拾背包道:“那你好好冷静,我先走了。”
黄凛柔急急起身,却追不上严泓的脚步,他快速关好门,几乎是小跑着朝电梯方向走去。而黄凛柔,在打开房门,看到严泓背影的一刻,突然不想再追。
眼睁睁看他离开,起初,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他会回来。
严泓也不明白。
——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很无足轻重的一件事!怎么就又吵起来?怎么就非要吵?
——她就这么喜欢把开心的事变得不开心,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无语。
***
今日休息,明海倒在铺上,捏着彩铅画画。
他画得不好,亦未受过老师传授。
下笔是一只幼巧的鸟儿,细长的嘴、短圆的尾。不知此鸟的名字、颜色,更休提习性、种类。
第一次见到这种小鸟,是在仓房的角落。搬开沉积的杂物,五岁的明海找到一本画册。
小孩用的“算草本”,纸页发黄发黑,因贴着地面,本子已经受潮。有些笔迹洇开,有些则没有。
他看到了好多这样的小鸟。
对于明海来说,这发现无比新奇。他如获珍宝,抱着本子跑到自己的“秘密基地”,有时间就偷偷描着画。发怒的鸟,哭泣的鸟,死掉的鸟。
飞翔的鸟。
……
“明海,你媳妇儿。”同事喊道。
少年一个翻滚,从铺上跳下来,快速把画本藏好。款款眼疾手快,一把掀开枕头,得意道:“嘿嘿,藏?你有什么事情瞒得过我?”
莫名奇妙,明海开始不安。
——从前在家里,画画被发现,是要挨打的。
“我去,这什么?鸟儿?”款款放声笑道。“你怎么画这玩意儿。多大的人了……这什么呀。”
“随便画画的。”明海乖顺道。说罢,他伸手去拿。
“诶?”款款将手抬高,顺势往后躲。“‘随便画画’,画这么多?”她嬉皮笑脸。“我看你就是不老实!心比天高,还画画呢……”
明海急了,又不好下手去抢。只听女友在那边逮住人便讲:“哈哈……快看明海画的鸟,画鸟,哈哈哈……”
笑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变成三个。最后,屋子里所有人,都在或真或假地笑了。
明海只想钻到被子里,把自己裹起来。
“款款,把本子还给我。”他毫无气势。
“凭什么给你呀?”款款故作蛮横道。“你的就是我的,你人都是我的。”
“包款款,我的东西,你要还给我的。”明海又气又恼,却不好发火。
他一向不懂得发火。
听见男友叫自己的全名,款款登时下不来台。将嘴一瘪,羞愤难当:“你叫谁呢?”
明海将头抵在墙上,强迫自己冷静。“想看,不是不许。可请你不要……抢。”
——不许?
呵呵。
只听款款冷笑一声,道:“不让拿,就说不让拿嘛。这么凶吼我,是想干嘛?”
又嘟囔:“你就会凶我。”
眼泪适时掉了下来,女孩心中一喜,裙摆一甩,迈着小碎步跑开。
——他一定会追出来,一定会的。
……
同事捡起地上的画本,塞给明海。“多大点事,你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人家小姑娘……”
“追呀!”有人推了少年一把。“女人就得追,你追啊追啊,就追成真老婆喽。”
“去吧明海,男子汉,怕什么!”
……
明海心里默默回答:“我不想做‘爷们儿’,不想做‘男子汉’。”
但清醒半分钟,他还是决定去找款款。
姑娘家,大晚上一个人。
危险。
晚了,就什么都晚了。
***
共享单车,黄凛柔四处找寻。
离开新城太久,这城市早已天翻地覆。道路、建筑,都已非当年所熟知的模样。
但曾经的“家”,她还记得。
这念头一直压在心底,想去,又不敢去。想说,又不知跟谁说。
凌晨三点,黄凛柔飞驰在回“家”的路上。
……
夜色幽暗。但城市里,有路就有灯。
整栋楼都是黑的,没有人家开灯。一时,倒也无法判断哪家有人、哪家没人了。
女孩在爬楼梯。
身后的街上,时不时传来跑货车的声音。又重、又沉,好吓人。
除此之外,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门还是那扇门,屋子里睡觉的人,却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该走了。”黄凛柔自言自语道。
“我不要走。”她又说。
女孩蹲坐在楼道里,昏昏欲睡。
冲动之下,她给严泓发了好多消息,可严泓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一句也不回。
对面越是沉默,女孩就越是恼火,直到这火把不甘通通烧尽。
开始求饶。
可好话说得眼睛也累了,手指也酸了,发出去的每个字,依然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