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倒计时牌子还停留在“1”,他们现在才明白,这既是代表高中时代解脱的数字,也是道别的日子。
“同学们,”邹老板顿了顿,注视下面的人良久,“祝大家都考上心仪的学校,前程似锦。”
不远处的理科楼早已走了大半,他们被分配在了本校考试,免去不少奔波的时间。
“就这样结束了吗?”韩子虎看着桌上一堆试卷,心中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结束了,”方不凡说,“抓紧回家吧。”
看着站起来的同桌,韩子虎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不是赴约去了?”
“没有。”
“你就认了吧,”见方不凡没反应,韩子虎推了他一下,“大家都在说李卓尔那天表白的就是你,绝对有情况。”
方不凡没说话,挥了挥手走出教室。
停车场里黑色的轿车停的位置挺扎眼,方不凡刚注意到,车子就缓开到自己面前。
“今天准备了大餐,庆祝方同学彻底解放。”老妈笑眯眯地回过头。
“谢谢爸妈。”方不凡应付了一句。
大拇指不断在屏幕上摩擦,方不凡叹了口气,旋即打开校园论坛,被顶在最上面的就是“最般配的校园CP”。
一点开,第一对就是他和李卓尔。
方不凡承认自己确实喜欢她,但这种强行摁头的行为莫名让他非常烦躁,和刚开学时发现表白墙的心情如出一辙。
怎么这么多人喜欢干涉别人的人生呢,他烦躁地把手机甩到一边,闭上眼睛。
为了陪儿子,方守义夫妇今天一天都没去公司,赵珂更是从下午就在家准备晚饭,为的就是好好庆祝。
然而,饭桌上,刚抿了一口酒的方守义看着一回来就默不作声的儿子,淡淡开口道:“考的不理想吗?怎么出来就垂头丧气的。”
“没,可能就是有点累了。”他不想多说,拿起筷子吃饭。
“我托人给你问过M大今年的招生计划了,以你之前模考的成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方不凡心中的那股火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点燃了,他重重地放下筷子,几乎是吼了出来:“您怎么能这样呢?我都说了我想考的是C大,难道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吗?”
在厨房听到声响的赵珂急匆匆跑出来,慌张地按住儿子:“有什么事好好和爸爸商量,先坐下。”
然而一米八几的方不凡已经不是她能护在身后的小孩了,他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想要等到那人的妥协。
“你现在是想干嘛,动手打我吗?我告诉你,没有我哪里有今天的你,还尊重你的意见,你早在肚子里就和李家许了娃娃亲,那时候我问过你意见了吗?”方守义显然气急,把许久之前的玩笑话都搬了出来。
赵珂刚想开口解释,却感觉手下一松,扭过头发现方不凡竟坐了下去。
“果然连这件事都要插手吗?”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隐隐牵动。
“对,我就是要告诉你方不凡,我是你老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让你娶谁你就得娶谁,我让你考哪你就得考哪。别跟我谈什么尊重,等你不用花我的钱的时候,再来跟我谈。”方守义已是气头上,只管拿捏儿子的软肋,根本不在乎说出口的是什么话。
“我早就知道是这样,”方不凡缓缓站起身,笑着朝楼上走去,“从小我就知道,我从来就不是方不凡,我应该叫方守义二号,从来就要按照你的指示生活,真好啊。”
看着这局面,赵珂已然心力交瘁,她想不明白本应该是其乐融融共同庆祝的日子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只剩下两个人的餐桌,方守义也渐渐平静。他并非非要儿子上M大,但话到了嘴边就是绕不过弯。
许是在公司做决策惯了,失去了和最亲近的人沟通的能力。
“哎,”赵珂叹了口气,“最近融资的事情我知道很难办,也知道老黄这些天家里闹的班都没来上,让你很焦虑,但不凡也已经成年的,有的话现在已经不能说了。”
方守义没吱声,只是走到窗户前点了根烟,冲她摆摆手。
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回到房间,方不凡一进门就俯身躺在床上,愤怒无力加上考试的消耗让他一下子卸了劲,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硌着手机又没吃东西的胃生生把人给疼醒了。他翻了个身,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条来自李卓尔的消息,约他八点在小区公园见面,不见不散。
是成人礼的那个邀约。
仅有的一丝困意也消失了,方不凡看了眼屏幕,已经十点了。他坐在床边,不知是和谁较着劲,方守义的那番话刺激着他,仿佛是枷锁,将他钉在这个房间半步也移动不得。
脑子里不断闪现着校园论坛那帖子下的回复,般配、天生一对这些字眼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老爸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他的心里。
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总要抵抗些什么。
初夏的风还带着一丝丝凉意从窗边吹来,方不凡回过神的时候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抱住了胳膊。
手机屏幕亮起,已经十点半。
两个半小时了。
他点开对话,看着最后的那一句我等你,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终于,像是想通了,方不凡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打开房门却看见客厅里坐着的方守义,他像是在那儿坐到现在,身前的烟灰缸里堆起了一堆烟蒂。
正愣神,手中传来一阵震动。
李卓尔:“如果你有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咯,晚安。”
方不凡退回房间,悄悄关上门,身子靠在墙面上,只觉得像是解脱般地卸了劲,缓缓打下一个晚安。
夜晚的小区静谧,迟迟不见女儿回来,李锦和胡敏披了件衣服,摸黑出了门。
李卓尔借着夜色看清了来人,飞快抹了抹眼睛,艰难地站起来朝他们招招手。
蹲太久了,腿有些直不起来。
“不是说和不凡一起来的吗?人呢?”胡敏四下张望,只看见女儿一人。
“他刚走了,我看今天星星特别多,就留下来多看一会。”她接过妈妈带来的外套,套在了外面。
缓了好一会,腿终于不麻的李卓尔走在爸爸妈妈中间,沿着小路慢慢往家走。
今天算是她高中生涯的结束,也算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倒有些庆幸方不凡没能赴约。
三个人沿着月色走了好一会。
“爸妈,”黑暗中,李卓尔突然出声,“我看见抵押证明了。”
没人说话,只有路旁的合欢树沙沙作响。
半晌,李锦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现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自顾自地说起来。
那批出了问题的货一直交付不出去,拿不到钱公司的资金链出现了很大的空缺,虽说两人想尽了一切办法维持了大半年,但最后也没能补上。
眼看着好几千人就要喝西北风,李锦决计不能欠着上万号工人的钱,于是将手中的厂房都做了抵押,想熬过这一阵。
却没想到大环境不行,根本没什么订单,该找的亲戚都找了最后是还不上钱,只得卖了现下住的房子和车。
但能撑到女儿高考结束,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辛苦你们了。”李卓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胡敏已是难受不已,她伸手搭在女儿肩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一字。
她瞒了这么久,总觉得女儿可以安安心心准备考试,却也没想到原来自己才是被保护的那一方。
全家人捧出来的宝贝,一个人瞒着父母扛着重担走了这么久,她心疼。
“那我们什么时候搬新家呢?”气氛逐渐沉闷之时,李卓尔蹦蹦跳跳走到爸妈前面,转过身笑着问。
老爸先笑了,他拉起女儿的手,像是小的时候那样:“月末签合同,我们就搬回原来的那个家。”
原来李锦在工厂时一家在天水桥住的老房子,他念旧,一直没卖。
“还欠着钱吗?”李卓尔问,“我卡里还有几万,等会给你们转过去。”
她其实知道家里现在还缺钱。
李锦捏了捏她的手,没再说话。
回到家,李卓尔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慢慢绕着生活了八年的房子走了一圈,一个人回到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