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韩靖霆眸色不善,但语气却是保持客气的。
中年男人并未因此而怯场,气定神闲道:“二少爷莫急,我只是看到这幅八大山人的作品,心中存疑。作为收藏爱好者,不吐不快。”
韩靖霆眼中倏然而过一丝冷光,语气并不怎么好:“有什么疑问,私下里提。”
然而韩老爷子并不这样认为,他和蔼地对韩靖霆道:“欸,靖霆,客人既然提出来了,想必一定是对他造成了困扰,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也无妨。”
韩靖霆自然不好当众忤逆老爷子的意思,于是退后一步,算是默许。
场内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中年男人走到台下,问韩老爷子:“韩老您好,首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是来自W岛的一位收藏爱好者,拥有自己的画廊和艺术品公司,对八大山人极有兴趣,已经研究了十几年。请问韩老,能否让晚辈近距离细看一下这幅画作?”
韩老爷子颔首同意。
韩靖霆对着台下的保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随时关注此人的动作,一旦有变,立刻行动。
保镖们接收到信息,纷纷负手而立,进入警戒状态。
“会有什么问题?”洛汐蹙眉,小声问司君羡。
司君羡摇头,古井无波的眼底幽黑一片。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心中已然认定这位中年男人并未善类。
在这样的场合主动站出来,若非背后有高人支持,那就是本身带着目的。
究竟是哪种,还要等他下一步的表现才能判断。
司君羡觉得今晚这场寿宴很有意思,像是摆明了在针对谁。
过了约莫十分钟,很多人都等得不耐烦了,就连韩远山也想上前去问一句。
中年男人心有灵犀般地抬起头,将视线从画作上挪开来。
“韩老,我可以肯定地说,这幅八大山人的作品,是假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洛汐更是直接皱起眉头,目光冷厉地看向中年男人。
居然敢说UAC拍出的真迹是赝品?!过分!
这无疑是在打UAC和洛汐的脸,也是在找嘉誉的茬。
交头接耳声中,韩靖霆扫视一眼宾客,声音马上小了许多。
他似不经意地瞟了眼洛汐和司君羡所坐的位置,继而道:“既然你敢这样说,想必是有充足的证据了?”
“算是吧。”中年男人始终不急不躁,泰然自若。
韩靖霆薄唇抿起,面有不悦:“众所周知,这幅画作是我在UAC和嘉誉的联合秋拍中获得,价值不菲。今日UAC和亚太区总监和嘉誉的老板都在现场,你所说的每个字都要负起责任来。”
“当然。”中年男人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更加胸有成竹似的。
“若你所言属实,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向UAC和嘉誉讨个说法。”韩靖霆看向司君羡。
洛汐心中起疑,她并不认识中年男人,看起来韩家的人好像也和他不熟。
这人究竟哪里来的?
她扭头,就看到司君羡面带笑意,回视韩靖霆的目光道:“我也很期待这位先生的高见,请讲吧。”
中年男人闪身让出画作,站在一旁讲解起来。
“我在W大历史系求学期间就对八大山人非常感兴趣,因为我们本是同宗,我也姓朱,在家族的族谱上见过其名号。他是清初画坛四僧之一,谱名朱统,又名朱耷,乃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是中国画的一代宗师。花鸟以水墨写意为主,形象夸张奇特,笔墨凝炼沉毅,风格雄奇隽永。这幅荷花鸟禽图的确罕见,而且经历过战乱,差点被损毁。”
中年男人言之凿凿,掷地有声。他环视四下,宾客们纷纷缄默不语,等他下文。
“我在研究其画作的过程中,探访过几位收藏了八大山人作品的藏家。而这一幅荷花鸟禽图,很不幸,我刚巧在一位老先生家中见过。”
中年男人收住话音,看向韩靖霆。
“如何证明你在别人家里看到的就是真的?而这幅就是假的?”韩靖霆问。
“色彩,这一幅的色彩偏淡一些。不可否认,造假技艺十分高超,几乎没有破绽。还有一点,老先生当年在战争中是一位统领,是他将此作品偷偷保存下来,在南下时带走,避免了国之珍宝被损毁的厄运,所以绝不会有假。”中年男人振振有词。
“你所说的这位老先生是谁?”韩靖霆眉间隐有怀疑。
“这个我不方便当众讲,但我可以帮霆少引荐,将两幅作品放到一起对比,真假不言而喻。老先生用生命保护下来的画作,绝不会有假。要知道,他可是从旧宫博物院将其带出的。”中年男人继续自信地强调。
几乎大部分人都信了他的话,但司君羡和洛汐肯定是持异议的。
洛汐不想再听,率先开口警告道:“这位先生,你大言不惭当众说这幅作品是假,却又不敢公然拿出证据对比。你这样随便说一说,我们UAC的名誉却面临着质疑,我有权代表公司采取法律手段制止你这种行为。”
中年男人丝毫不为所动,他直视洛汐,不紧不慢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贵为UAC亚太总监,应该对这件事采取重视的态度,而非一听到不同的声音,就气急败坏出来指责。”
洛汐冷眼看着他,刚想反驳他的话,司君羡就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轻轻拉了下。
这是在暗示她坐下。
洛汐俯首,盛怒的眸子撞上一双睿智的眼睛。
怒气顿时消减大半,人也冷静下来。
司君羡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中年男人,“既然你把握十足,那我们不妨将鉴定过程公开进行,也可以给UAC和嘉誉的朋友们一个交代。”
不等男人说话,司君羡视线一转,落在韩靖霆身上,“如何,霆少?”
韩靖霆作为这幅画的现任主人,决定权当然在他手里。
其实在收藏界,高价买到赝品的几率很大,这种周瑜打黄盖的事,除了故意设套坑骗,那就只能怪藏家自己眼力不济,是没有地方说理的。
但这次不同,韩靖霆高价从嘉誉拍得这幅画,嘉誉和UAC都是要对作品的真实度负责的。若是不站出来主动解决表态,势必会影响到两家在业内的信誉度,更加得不偿失。
“可以。”韩靖霆面色冷峻地回答。
这幅画带给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竞拍的违规操作还没查出实情,现在又来这么一出,让他几乎颜面扫地。
“好。按说拍品已经到了买主手中,我们是不应该再对其真伪负责的。但嘉誉保留了这幅作品的所有电子资料存档,真要验证起来,也不担心买家会做什么手脚。这位先生,请你尽快协调,在这件事上,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司君羡说到最后,语气已经不客气了。
他和洛汐的一致表态为两家公司拉回不少分,这种从容自信,若是没有底气的话,是万万装不出来的。
这段插曲之后,晚宴很快进入尾声。
宴席散场时,韩长风特意过来向司君羡道歉。
司君羡拍拍他的肩膀:“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个人我也不认识,不知道是谁下的请柬。稍后我问清楚给你答复。”韩长风说。
“好。”司君羡一贯地保持淡然,仿佛刚才的事件无关紧要一般。
与之相比,洛汐的心思是重了些,但只从表面上,是看不出的。
这些年商场沉浮,她最先学会的就是掩饰心情。
“洛小姐,还有一件事,的确是个不情之请,但我必须和你说。”韩长风面露难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司君羡倒是好奇起来,“长风,你这是……”
洛汐同样疑惑,“韩先生,怎么了?”
韩长风微微扭头,瞟向宴会厅西侧有迎客松盆栽装饰的一隅。
一个小脑袋躲在盆栽后面,正悄默声地望着他们。
洛汐注意到韩长风的眼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小脑袋立刻藏回去。
司君羡不动声色,余光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韩青野,还会有谁?
韩长风清清嗓子,对洛汐说:“洛小姐,小野他其实也一直在学习书法,这孩子抓周的时候还抓了一支毛笔。上次见到你在拍卖会上即兴挥墨,我和歌儿都觉得你的笔力十分深厚。所以我们想请你指导一下小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