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间,他听到身后传来利箭刺破血肉的声音,身后人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闷哼,却将自己拥得更紧了。
殷红血丝顺着赵凤辞的嘴角流下,一道温热溅在了闻雪朝的肩头。
闻雪朝怔然了一瞬,脑中顿时空白一片:“赵凤辞?”
赵凤辞缓缓松开握住缰绳的手,揽上了他的腰。
“雪朝,没事了——”他将额头抵在闻雪朝的后颈处,语间带着安抚的温柔,“没事了……”
一簇黑点穿过大漠,卷起风沙,沿着雁荡关疾速飞驰。马背上载着两人,一人白衣胜雪却染上了大团的红,一人黑衣如墨宛若浸透了月色。几道银白色身影紧随其后,是掩护陛下撤退的羽林卫精锐。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塞外的天空万里无云,善郓城已被他们遥遥抛在了身后。
*****
阳疏月取下扎在奇穴上的银针,收起了药囊,一言不发地便往外走。
赵焱晟伸手欲抓住阳疏月的袖子,却还是抓了个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廊下的背影涩然出声:“阳疏月,你还在和我置气?”
阳疏月踢翻了院门口的一株名贵芍药。
“尉迟景确实带了不少女子入府,天地可鉴,本王碰都没碰过,更何况是行那云雨之事了。”赵焱晟苦笑,“别府的那几位羽林卫暗线皆能为本王作证。”
阳疏月一声不吭,只是狠狠踩了地上的碎瓷几脚。
“胡人倒是问过本王为何不近女色,”赵焱晟正襟危坐道,“本王说王妃会吃醋,这女色啊随意沾染不得。”
阳疏月终是忍不住了,步履匆匆地冲回院内,一把拉起了赵焱晟了衣襟:“你明知我意不在此——”
“赵焱晟,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阳疏月,”赵焱晟反问他,“若今后再也看不见你,你会不要我吗?”
阳疏月眼眶发红,最终宛若泄了气似的,缓缓松开了赵焱晟的衣领,魂不守舍地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赵焱晟的目疾本就无法根治,即使针灸配穴,以良药辅之,也仅仅能维持明晰数日。
自从被延曲部软禁后,赵焱晟的目疾便日渐恶化。自打从善郓回到镇北府,他便用尽了各种法子来医治赵焱晟的双目,却仍旧束手无策。
从今往后,赵焱晟恐怕再也看不见了。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一日早晚都会到来,只是从没想过会如此之快。
赵焱晟听到小大夫语间已带上了鼻音,抬手在案几上摩挲了半晌,差点碰翻了滚烫的茶盏。
阳疏月一把拉住赵焱晟的手,恶狠狠道:“干嘛?”
赵焱晟反握住阳疏月的手,微微一笑:“这不就得了。”
“常人可眼冷看山,我有疏月半环。”赵焱晟道,“阳疏月,你便是我的明目。”
*****
回到镇北府的第三日,赵凤辞终于从昏迷中沉沉醒来。
窗栏外的白日暖阳照入卧榻,赵凤辞从黑暗中苏醒,依旧觉得眼皮沉重,不知自己已躺了几个日夜。昏死前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幕,是闻雪朝满身的血和通红的双眼。
闻雪朝扶着他下马,他却因体力不支跌落在地上。
他抬起手抚过闻雪朝的眉眼,想开口问他伤了哪里,为什么身上会有血,嗫嚅了几句,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看到指间所经之处划过的血痕,赵凤辞才恍惚想起,浸湿闻雪朝衣裳的,好像都是自己的血。
闻雪朝在耳边同自己说了几句什么,他却因持续的耳鸣听不太清。闻雪朝见自己听不见,索性将冰凉的手掌覆于额上,替他挡住了刺目的月光。
就这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直到日光斜斜照进珠帘,唤醒了塌上沉眠不醒之人。
赵凤辞想撑着檐角侧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早已被一道温热的掌心牢牢包裹。
闻雪朝合衣躺在他的身侧,白皙的手指牢牢抓着他的手掌不放。玉镯紧贴着两人的肌肤,传出阵阵冰凉的触感。闻雪朝低垂的眼帘下印出两道青紫,看来是接连几日都未曾安寝。
在梦中勾勒了千百遍的人儿,如今到底是近在咫尺了。
赵凤辞只觉口舌干涩,忍不住抬袖低咳了几声。闻雪朝似是对此已成习惯,从睡梦中倏地惊醒,爬起身便要察看身侧人的情况,转过身来,却只迎上了一对含笑的眉眼。
赵凤辞顺势亲上了闻雪朝的唇角。他们双眸相对,瞳中倒映着对方的光影。
闻雪朝没给赵凤辞愣神的机会,他反手压住赵凤辞微颤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紧接着便撬开了赵凤辞的唇舌,青涩却又游刃有余地探了进去。
赵凤辞发出了一声隐忍的闷哼,将手指抚上闻雪朝的额头,渐渐没入了他的发间。
这是闻雪朝恢复记忆后,他们的第一个吻。
“雪朝,”赵凤辞低喘着气,蹭了蹭怀中人的鼻尖,“随朕回京。”
闻雪朝的后背僵了一瞬,立时便被赵凤辞察觉到了。他没给闻雪朝多做思索的机会,一把握住了怀中人的手,紧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朕不逼你,再不愿迫你做不甘之事。你若情愿,便跟朕回去,你若不愿,再给朕几年时间。”压抑住心中苦涩,缓缓开口,“待凤徽再长大些——”
“陛下,我想学骑射。”闻雪朝突然道。
赵凤辞不知闻雪朝为何一时提及此,有些失神地抬头看他。
“杀尉迟,灭延曲。”闻雪朝目光平静,“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但若胡人犯我大芙,破我河山,便只有以战止战这条路。”
“赵凤辞,你答应过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李贺《马诗》
阳疏月的名字,灵感就来源于冯时行的诗:禄微几饮水,眼冷只看山。江绿鸥千点,檐疏月半环。
他是他的眼睛。
感谢在2020-07-18 21:09:49~2020-07-20 11:5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6362744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最高楼【十三】
北雁南飞, 枫林如火,金桂开得比往年都要早些。
长道两侧的梧桐叶落一地,南坊北市皆是丛簇金黄盛景。
京中高门大户的小厮纷纷推开院门, 将府门前的落叶清扫干净。群邸林立的东市街坊, 唯有正中央的偌大宅院紧闭着大门,门前枯枝败叶堆落满地,满园冷清。
住在东市的朝臣和家眷平日乘轿回府, 总是绕着路走, 刻意避开坐落于东市正中的闻府大宅。自永平三十五年,权倾朝野的闻氏全族被满门抄斩后,此地便成了朝廷上下的禁忌之地。
圣上并未下旨拆除闻府的轩榭廊舫,只是派人用封条将朱漆大门封了起来。这座血洗满门的大院在皇城屹立多年不倒,是在时刻警醒着这些居住在东市的簪缨世家,不得越权, 深忌擅专, 不然就会落得和闻氏一样的下场。
晚夏荷蔓开了又谢,成禄二年的秋悄然而至。
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自巍峨的延福宫门驶出, 朝南坊疾驰而去。
马车虽朴实无华,值守的羽林卫却都清楚里面坐着的人是谁,纷纷在宫道两侧立正站好,朝车舆内的人行礼。
每隔两日, 当今圣上亲封的皇太弟,宫中最尊贵的十殿下便会乘着这辆马车出宫,入夜后方才归殿。
阿申见十殿下今日有些委靡不振,将剥好的番石榴放至殿下案前,笑道:“殿下怎的如此乏了?”
赵凤徽打了个哈欠,满脸憋屈:“前几日在仙子堂上睡着了, 五哥罚我抄了一晚上《史论》。”
他阖上双目,拢上了镶金边的狐裘,靠在车舆上小憩。
五哥虽是一国之君,他却更怕仙子一些。与其等会在堂上再睡过去,不如趁现在先补个眠。
马车晃晃悠悠小半个时辰,穿过大街小巷,停在了南坊的一座寻常小院前。
驾车的羽林卫刚把缰绳拴紧,小院的大门便向两侧敞了开睐,一群幼童叽叽喳喳地涌出了院子。赵凤徽似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径直跳下马车,一把便扯住了两个男童的耳朵:“夫子放你们下学了吗,在此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唉,十哥哥,疼——”其中一个男童龇牙咧嘴起来,使劲拍打着赵凤徽的手,“嘶,早下学了,夫子在里头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