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看着温和,真接触起来,温和下却又藏着些带棱的刀子。
女鬼听明白这人的言下之意,权衡了片刻,改了个大相径庭的主意:
“那,有没有东西能让人着魔,疯狂地爱上我?”
那人托腮,歪着头,饶有兴味地又打量了一遍女鬼,卷睫里杂着些星光。
他浅浅泛起一个笑容,酒窝里盈盈的都是笑意:“有。咱这儿有最新产品,‘蹦三蹦’。”
正说着,他信手从柜台里捞出一个红色眼罩,又随手用指尖,将眼罩向女鬼推了推,信口鬼扯:“看,还很衬你的衣服颜色。”
女鬼将她仅剩的一只眼睛转了一圈,勉强将血糊糊的眼球对准了那个眼罩:“可是,这眼罩上分明写着‘明目贴’……”
“啊,是么。写错了。”那人笑着,不动声色地将写着字的一角折了起来。
女鬼注意到这个心虚的小动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有没有用。”
“有啊。”那人满含笑意,一本正经说:“你可知,这产品为什么叫‘蹦三蹦’不?”
“为什么。”
“贴了它,再见了你,每日里是魂牵梦萦,白日里思、夜来了想,他的心里啊,就像猫儿挠了似的。”
“什么挠了?”女鬼奋力用半个脑袋想,却想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
“心里痒啊!”那人笑道,“心痒难忍,可不就急得‘蹦三蹦’么。”
“唔。”女鬼似乎对这个解释颇为信服,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红色眼罩,复而又问:“那我买一个。这个多少钱?”
那人一怔,转而又笑着说:“三百纸铜钱。”
女鬼疑惑道:“这么便宜?上回我买了个托梦石,都要五张千元大钞呢。”
那人顿了一顿,改口道:“那就五张千元大钞。”
女鬼嚷嚷起来:“你这价格差的,也太大了点吧,靠不靠谱啊。”
那人撑着腮,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您入鬼市之前,没听着城隍庙的人提么?天王盖地虎、明庶不靠谱。”
她在城隍庙报道的时候,鬼差提倒是提过什么远离平都医院和简明庶的事情,只是她忧思忡忡,完全忘记了这茬。
“都说你这万年老店,怎么和闹着玩儿一样,我不买了。”女鬼说。
她将红眼罩往柜台上一掷,震地头上的血浆都掉了几滴。
“小姑娘,你别走。”雄浑的声音从店铺内室传来。
柜台后面的青年笑吟吟让开了点位置。
一个高大的黑影顺着过道从后面走来,过道里两溜都堆满了盒子。他侧着身子,挤得极其困难,好不容易才提着气过了过道。
柜台后站着的青年忽然将身子一歪。
女鬼还在奇怪,见那个高大的影子原地一转,脑袋上像两棵树一样的鹿角跟着打转,呼啦啦撞下了一大堆东西。
“抱歉抱歉,我才是店主飞廉。”
这是个魁梧的老人,络腮花白胡子,头上长着巨大的鹿角。鹿角枝桠纵横,起码有两米宽,像个展开的巨大扇子。
他没顾上管两边被他鹿角撞掉的东西,接着说:“这是我一个朋友,他和您闹着玩的。”
那青年忍俊不禁地直起腰来:“老鹿,您要不扩店要不锯鹿角吧,不然这边上的东西,迟早都要被你给招呼下来。”
“明庶,别闹。还有客人呢。”老鹿慈爱地搭着他的肩膀。
原本这个青年,算是正常人中个子高的,清瘦挺拔。可挤过来的老鹿像巨人一般,一个手掌就和这位青年的宽肩差不多大小,倒衬托的这个叫“明庶”的人,娇小了几分。
“明目贴确实能用,只是你还差点东西。”老鹿说着,刚要转身,简明庶立即将头一偏,躲过了横扫的鹿角。
他在满满当当的货架上找了半天,数次转身,简明庶倒是灵巧,掐着时间又是歪身又是侧头,看着漫不经心,准头倒还不错:大鹿角居然一次都没扫着他。
老鹿终于从一个旮旯里捞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文件夹,拍了上面的灰尘,这才侧着身子走过来,把这文件夹放在柜台上。
“你缺这个。画皮。明目贴配上画皮,他在见着你的时候,才是他想见的心上人的模样,才会对你别有心意。”
她虽是新鬼,但上古魔神飞廉的名头还是晓得的。而且眼前这个鹿头巨人也和传说中一样,亲切随和,没半点古神架子。[3]
女鬼点了点头,半拉脑袋里为数不多的脑浆险些要淌下来。她说:“那,我都要。”
简明庶仍旧托腮,笑吟吟地望着她:“画皮画皮,画的是那个人意中人的皮,又不是你。”
“顶着他人的皮囊,见着自己的爱人,说着不是为己的情话,不是更心碎么。”
那女鬼有一瞬神伤,转而咬牙道:“真真假假,能做一场美梦也好。”
两相乐意,拍板成交,付完两张千元大钞,女鬼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见着她飘出屋子的背影,简明庶悠悠叹了口气。
“死了还这么痴,可叹、可叹。”
老鹿被这个他看起来就是个小毛头的人逗笑了。他慈爱地笑了笑:“说得像是你懂一样。”
“谁说我不懂。”简明庶笑着看他,斜斜地倚在座椅上。
老鹿飞廉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别人不明白你,我还不懂。你就是夜风里的云彩,看着绵软,吹过也就散了,什么痕都不留。”
简明庶摇了摇头:“还真没那么诗意。”
没那么诗意,但飞廉也并没说错。
简明庶虽然看着清雅温和,一副温柔多情的样子,实际上,散漫自由都刻进骨血,写在灵魂里。
他若没那方面的想法,任凭你掏心掏肺、披肝沥胆,甚至天皇老爷八抬大轿,他也不会瞧上一眼。
真真儿是夜风里的流云,随性随心,卷舒东去,风过不留。
让这种人去理解两人之间痴云騃雨的那点小事儿,还不如起个大早多吃几口饭——别瞎操这没用的心。
“说吧,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大半夜的,特意来我这里帮我看店吧。”
“别急。”简明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三。”
“二。”
“一。”
第29章 炼狱独花
轻轻的三声倒数刚完,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鬼差声音:“飞廉大人,酆都快递!”
老鹿疑惑地看了一眼简明庶,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将大手一扬,说道:“进来。”
小木门吱呀一声拉开。
送货、送外卖的鬼差们,原本是不拘墙壁门窗,四处可穿行的,但若是有实物包裹,包裹过不了的地方,还是得老老实实走木门。
果不其然,红衣小鬼差闪身进来,头上顶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医疗箱。
“越来越准时了哈。”简明庶夸道,“搁柜台上吧。”
小鬼差拿了老鹿的签收单子,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老鹿掀开医疗箱,见着了里面的东西,这才了然为何这么近,他还特意叫了快递。
他刚要开口,简明庶一脸笑意,抢先说道:“对,我就一介二魂而已,所以拿不起实物。”
人分三魂七魄,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1]
一魂胎光属天,人还活不活着,全靠这位大兄弟。三魂幽精属心,一切爱别离、怨憎会、贪嗔痴皆源于此。而二魂爽灵属阴,最适合时不时去冥府溜达上一圈。
眼下,简明庶好端端地在十八楼卧室里睡着,独独分了爽灵,晃到了鬼市北集,办点活人来了不太方便办的事。[2]
柜台上的医疗箱已经被老鹿打开,他取出了其中放着的东西:白玉笔身、灰白毫毛,笔尾部缀着紫色绶带,笔身上书“青阳”二字,正是简明庶的判灵笔。
老鹿刚将这判灵笔在手里沉沉地掂了掂,又放在耳侧倾听,他半白的野蛮生长的狂眉越拧越紧,自言自语道:“这笔不对。”
简明庶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我惹了点小麻烦,不小心锁了个百年老妖在里面。这之前我去找过了鲲鹏,他说他没得办法。这上天入地,这些奇巧玩意儿,还是老鹿你最称手,这不,我这来讨一讨‘对症下药’的方法。”[3]
老鹿仔细将判灵笔看了几圈,这才说:“这个……乍一看,我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方法。这几天,你还用这笔么?如果不用的话,可以先在我这里放上一阵子,让我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