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十一插嘴道:“你放心,这回我们让人守住,要是父皇去了,我们就跑。”
冷懿生哭笑不得,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对策,躲着今圣。
六公主道:“还有,下个月淑妃娘娘的寿宴,七嫂你会来吗?”
冷懿生一愣,“淑妃娘娘的寿宴?”
兰十二道:“就是能吃好多好吃的。”
六公主道:“是那样。七嫂会来吗?”
冷懿生不明白孩子为什么这么问,她困惑道:“我还没见过淑妃娘娘……”
兰十二道:“那你来,既能吃好吃的,还能见到淑妃娘娘。”
冷懿生看着孩子天真的脸庞,福灵心至,缓缓问道:“往年的寿宴,太子殿下会去吗?”
四个孩子想了一下,都不约而同摇头,“没有。”
冷懿生了然于心,难怪问她会不会去,原来是他们的太子哥哥没去过。
六公主竭力解释道:“往年,都有宴请大臣,今年,只是家宴。”
今年民间多灾,国库吃紧,身为盛宠不衰的淑妃,卢氏自然懂得如何退让。她不办寿宴,宁愿把钱拿去赈灾。皇帝被她感动,铺张靡费的宴席不办,无论如何也要办个家宴,要三宫六院同卢氏庆贺。
兰贺被冷懿生问及此事时,也不好奇她怎么知道,平静问:“你想去?”
这话里的意思,是他没打算去。
冷懿生讪笑两声,“殿下,那是家宴,你也不去啊?”
她总算知道,上辈子的太子为何神秘得仿佛不存在,因为他根本不示人。
“家宴又如何?”
“可以看见很多人呀。”冷懿生小心翼翼道,“说来,我还有好多人没见过,比如大公主。”
大公主,是柳皇后的女儿,太子的胞姐。
别人与太子都只是同父,只有大公主,与太子同父同母。
冷懿生觉得,见不见别人没关系,这位大公主理所应当得见一见。
兰贺定定地看着冷懿生,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揶揄笑意,“你不知道大公主在哪?”
冷懿生莫名被他看得后背一凉,“不是在宫里吗?”还能在哪?
大公主比太子年长几岁,按理说是出嫁了,但冷懿生印象里没有这回事,因此认为她还在皇宫里。退一步说,即便大公主出嫁得冷懿生没听说过,那也是嫁在哪个官宦世家,在京城,离皇宫也不远。
兰贺语气凉薄道:“大公主早就出家了。”
膈应
冷懿生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听错了。
“大公主嫁哪了?”
“是出家。”
“出家了?”冷懿生一脸愕然,果然没听错,是出家,不是出嫁。
“她十三岁就出家修道,都有十三年了。”
兰贺说得轻松随意,冷懿生张着小嘴,愣了半晌才相信这是真的。她感到好奇,“大公主是修道,不是修佛?”
兰贺颔首道:“她说过修佛要剃度,她舍不得当秃尼姑。”
“她为何要出家?”
兰贺睨一眼冷懿生,日光照亮她的半边脸,耳廓的茸毛若隐若现,闪出莹莹白光。她在等待回答,噤声,一动不动,垂下的金花耳坠几乎不摇晃。
兰贺沉吟道:“她对修道有意思,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
冷懿生倏然顿住,兰贺道:“在我病重时,她当着许多人的面发誓,如果我好起来,她就要离宫修行,一心向道。”
冷懿生哑然,“这……”情不自禁大为感动,“大公主心诚则灵,看来这些神佛之事,是有几下子。”低头捧起腰间所系崔贵妃送的金佛寺高僧开光的玉佩,眼里充满了敬畏,“也许我也该诵诵经,吃吃斋,帮殿下祈福。”
兰贺一噎,不留情地往她脑袋上一敲,仿佛有水声,“听风就是雨。你倒是去吃斋,饿死别哭。”
冷懿生摸着被他敲的地方傻笑,“吃个十天半月就好。”太子这是关心她吃不饱呀。
“她修道,荤素不忌。”
“真的?”
“她偶尔会回来,一回来就得吃掉一头牛。”
冷懿生对这未谋面的大公主越发好奇,“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呀?”
兰贺思忖道:“八月。”
他也许久没见自己的姐姐,回来时是凛冬,如今是暮春,还要等到八月十五,才能见到她。
冷懿生遗憾道:“还要好几个月啊。”
兰贺回到正题,“嗯,所以你还想去寿宴?”去了就会遇上兰礼,他不知道冷懿生能不能承受。
冷懿生眨巴一下眼睛,迟疑地观察兰贺的脸色,见他好像没有不给去的坚决,她轻轻点了个头,“殿下,我想去看看,好不好?”
家宴,正是她见识一下整个兰家的好机会。
“不怕父皇还记着你那颗石子?”
冷懿生厚颜无耻地笑起来,“父皇宽宏大量,肯定忘了。”但话音刚落,她顺藤摸瓜地想起兰礼,笑容僵住,慢慢褪去。
“肯定忘了吧……”她下意识不让兰贺察觉异样,喃喃道。
……
傍晚,水心用小板车拉了一车女规抄本来交差。冷懿生后知后觉想起来,除了禁足,还有别的惩罚——
“原来还要抄女规,我都忘了。”
水心不动声色捏了捏发酸的手指,有呕血的欲望。
冷懿生刚要拿起最顶上的一卷书,兰贺眼疾手快,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自己的茶杯塞给她,“喝茶离远点,别泼了纸张。”
冷懿生呆呆愣愣地把茶喝得干干净净,笑道:“我会很小心的。我还没看过女规是什么呢,我看一下。”
兰贺将她拉到胸前,“你没看过?”
她没看过,之前是怎么把那套女人要柔弱的话说得头头是道?
冷懿生诚恳地点点头,然后羞愧地别开脸侧身向另一边,“其实是有看过的,我记得有看过,但是,是在眼前飘过去的,那些字没来得及进脑。殿下,对不起,我连知道自己要嫁给你时,都没好好学怎么当个——”
“没看过就算了。”兰贺轻轻打断她,“这书不适合人看。”
水心感到喉咙腥甜。敢情她不算人?凭一己之力抄了三百遍,她对这书已经倒背如流,想忘都忘不掉,偏偏这书写的又是令她所不齿的,忘不掉的感觉让她要疯。
“嗯?”冷懿生挠挠脖子,“殿下你看过吗?我记得外婆说的是,要当个好女子,就得看女规,不看就当不成好女子,会……”
嫁不出去就不说了,她已经嫁了。
兰贺按按眉心,不多说什么,让人把一车女规拉下去。
冷懿生没看过,也已经被教成不复往日精明的模样,再让她看,难保她不记着,回头再扯那套女人要柔弱的说辞,以夫为天,唯唯诺诺,就更傻了。
太子不让看女规,冷懿生自然也不执着,她只是做做面子罢了。
她知道自己不够贤良,但在太子面前,渴望贤良的样子还是得装一装,贤惠大方的太子妃也得努力做,免得一日太子觉得她粗野蛮横,别人也觉得她不够格。
……
一转眼到卢淑妃的生辰,宴席设在通透敞亮的含凉殿,殿外红枫未谢,红叶似火,倒映在碧月湖上,望去一片耀目。
皇帝在主位,两旁是皇后柳氏和今日的寿星淑妃卢氏,余下嫔妃及年幼皇子皇女皆在西面的案桌,贵、德、贤三妃自在前列,已成家立室的皇子及其妻儿在东面。
这是今年来最令人期待的宴会,向来以病为由推托各种宴会以至于被遗忘的太子这回会入席,还带上他的孤女太子妃。
虽说此次淑妃寿宴不宴臣子,但朝臣们也不是就没有耳目窥见这场家宴。为了娘家的稳固,身处后宫的妃嫔们不得不一早在含凉殿附近转悠,赏花赏水,姐妹间谈笑风生,一派和睦喜气,实则都等着东宫那位。
今时不同往日,太子已不是能被忽视的威胁。
将将开席时,令人等得心急的太子和太子妃姗姗来迟。琴瑟和鸣间,夫妻朝帝后行礼,默然入座。
“七嫂——”
一声熟悉的叫唤传到冷懿生耳畔,她却不敢循声张望,就在她落座时,她的余光已瞥见后方的兰礼。来之前做足准备,真正见到兰礼,她的心仍是一揪,难以名状的绝望在弥漫。
来此能见许多人,整个兰家确实有许多人,冷懿生终究却无心去知晓其余人。兰礼就在她身后,随时会伸出那只有力的大手掐住她,撕碎她的天真,夺走她的平静,留下无尽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