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懿生感到自己的胸口在抽痛。
罗九娘也趴在栏杆上,指着湖底道:“那儿有钱,还有那儿,那儿也有……”
“七嫂,你能扔多远呀?”兰十一还在问。
六公主道:“七嫂肯定能扔很远!”
冷懿生捏着孩子慷慨给的铜板,迟疑道:“这钱……扔下去就没了……”
兰十一转身在小宦官手上的锦袋里抓了一把回来给冷懿生,“不怕的,我们有的是。”
铜板沉甸甸得压低了冷懿生的心,她问道:“你们怎么有这么多?”
“皇后娘娘赏的呀!”
“皇后娘娘?”
兰十一的小宦官上前一步笑眯眯道:“太子妃,是这样的,这些钱是皇后娘娘赏给小殿下们的,也是皇后娘娘教他们用来玩的。皇后娘娘还说了,没有了就去清宁宫找她要。不过,只要天气一暖,仆们会把钱捞上来,再晾干给小殿下玩,是不会浪费的。”
“对啊,七嫂,快扔吧,看你能扔多远。”
兰十一抓着冷懿生的袖子来来去去地扯,冷懿生神魂不定,在他的催促下捏起一枚铜板扔出去,小小的铜板飞了好远,才“咚”一声砸进湖里。
兰十一和兰十二都张大了嘴巴,趴在栏杆上极目远眺,崇拜不已道:“七嫂好厉害啊!扔得和皇后娘娘一样远!”
第一回拿铜板打水漂的冷懿生愣在原地,耳边是小孩子天真无邪的欢歌笑语,吵闹却不叫人厌恶。她迟钝地笑起来,发觉拿着铜板和拿着石子感觉一点也不一样,铜板扔出去的快乐也是石子不可比拟的。
孩子们怂恿道:“七嫂,再扔!”
冷懿生笑着点个头,再捏起铜板,奋力一扔,又得喝彩,欢呼雀跃回荡在源远流长的湖水上,小白狗也在欢快吠叫。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没过多久,孩子们该回自家母妃那里去吃饭,冷懿生只好和他们一一告别,约定下次再在一起玩。
年幼的兰十三临走时,腼腆地望着冷懿生,冷懿生蹲下身摸了一把他软乎乎的小脸蛋,不舍道:“回去吧。”
她第一次见这么可爱又乖巧的孩子,会自己安安静静地玩耍,不哭不闹。她太喜欢这样的小孩子了,现在却要装作自己不那么喜欢。多看兰十三一眼,她就感到委屈,太子居然没打算和她生孩子……
“七嫂,”兰十三口齿不清地说,“喜欢七嫂。”
当兰十三被小宦官抱走时,冷懿生差点蹲在桥上哭了出来。
已经正午了,尽管回东宫已经迟了,但冷懿生也得回去,不回去就没饭吃,而且一想到太子会在临华殿等她,说不定还会因为她回去晚了就阴沉着脸,她便头皮发麻,不敢耽误,快步走出暮春苑,穿过一条卵石小道,看见马车停在尽头的宽敞大道上。
“太子妃?”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踌躇的呼唤,冷懿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棵高大古老的银杏树后缓缓走出一位宫装丽人和她的侍女。
冷懿生迟疑道:“贵妃娘娘?”
崔贵妃缓步上前,微微含笑,“没想到真是太子妃。”
冷懿生颔首示意,“贵妃娘娘。”
“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太子妃,真巧。早前听闻太子妃抱恙在身,如今可好?”
崔贵妃说话温吞,声音柔情似水,一下子令冷懿生对她的好感越发浓烈。冷懿生一想,她说的应是自己晕倒的事。她笑道:“劳娘娘挂心,我已无大碍。”
“嗯。”崔贵妃顿了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囊,“上回初见太子妃,还未送上见面礼。这枚鱼雕玉佩,在金佛寺听经八十一天,昨儿方到我这儿,我便想着送与太子妃。太子妃可喜欢?”
崔贵妃的锦囊送到面前来,冷懿生忙道:“这么贵重的礼我不能收,贵妃娘娘应当自己留着。”
崔贵妃轻轻牵起她的手,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装着鱼雕玉佩的锦囊塞到冷懿生手里。
“太子妃收下吧。我自己还有许多,戴也戴不完。早前听闻太子妃无故昏倒,我还挺担心的。金佛寺向来灵验,这玉佩定能护太子妃平安。太子妃往后可要仔细些了。”
崔贵妃的一番心意令冷懿生感激不尽,她便厚着脸皮收下玉佩,崔贵妃的侍女道:“这开过光的玉佩,太子妃可要常戴,如此佛祖菩萨一定会保佑太子妃无忧无虞。”
“懿生多谢贵妃娘娘牵挂。”冷懿生道着谢,将玉佩从锦囊里拿出来,是枚质地上乘的羊脂玉鱼雕,她将其系在腰间。
与崔贵妃告别后,冷懿生上车,一路上把玩着这块新来的玉鱼雕,将它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喜欢得紧。
回东宫时,已是未时,午睡已起的兰贺慵懒却带一丝刻薄的眼神睨着冷懿生,“有得玩,都不用吃了?”
冷懿生摸着不合时宜咕咕叫的肚子,觍着脸讨好道:“殿下,妾错了。”
兰贺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敏锐地捕捉到她腰间悬挂着的陌生玉佩。
“那是什么?”
冷懿生忙将玉佩解下来狗腿地呈给兰贺看,“这是贵妃娘娘刚刚送我的见面礼。”末了补充道,“是金佛寺开过光的。”
兰贺捏着拇指大的玉佩把玩,眉梢一抬,意味不明道:“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人挺好的,听说我晕倒了,很担心呢。”被关心的感觉使冷懿生不知不觉间有炫耀的意味。
兰贺嗤一声,将玉佩放在桌上。
他就不担心她了?
“开过光又怎样?你信佛?虔诚吗?”
冷懿生抓过玉佩重新系回腰间,认真一想,摇了摇头,“就算我想信,那些佛经我也看不懂,不理解。殿下,你信吗?”
兰贺往她额头一弹,“你说呢?”
冷懿生吃痛地捂住额头,委屈道:“你肯定看得懂佛经的……”
兰贺哼一声,“看不懂,没看过。”
“我知道,我佛慈悲。就算我们看不懂佛经,只要不做坏事,佛祖和菩萨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冷懿生虔诚地合掌道。
兰贺睨了她一眼,“是吗?”
这声疑问,像盆冷水一样把冷懿生浇透,她还没细想更多,钱依山的声音就在外厅响起,唤狗似的道:“太子妃,用膳了!”
猪蹄
几天下来,太子妃与小皇子们打水漂的友谊在宫内传开,十三皇子的母亲阮充仪是第一个因此去暮春苑闲逛,如愿和太子妃见上一面,并相谈甚欢。
自家儿子排行十三,自己又只是个小小的充仪,近来东宫太子在朝堂锋芒毕露,别人有什么想法阮充仪不知道,只觉得打点好与太子妃的关系很是必要,将来或许能为自己和儿子谋个安稳富足。
冷懿生一见阮充仪,不免又悲伤地遐想起来。阮充仪甚是年轻,仅比太子年长一岁,样貌姣好,身姿纤细,正是花季之龄,却身处后宫,唯唯诺诺地努力讨好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太子妃。她心里唏嘘不已,委婉地向阮充仪提及皇后,想说皇后才是靠山。
“听说这些铜板都是皇后娘娘赏赐。”
“是,皇后娘娘偶尔会到暮春苑来走走,就赏了孩子这些。不过娘娘已经很少来了。”
“你没去过清宁宫看望皇后娘娘吗?”
阮充仪脑袋低得更下,卑微道:“皇后娘娘喜静,不怎么见客,我不敢轻易打扰皇后娘娘。”
冷懿生懂了,阮充仪要见皇后是很难的。
她心里替阮充仪难受得很,双十年华就在深宫里蹉跎,虽有皇子傍身,却并不能母凭子贵,因为皇帝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她的娘家又薄弱,不能做她的倚仗。
近来冷懿生多多少少听过宫人私下言论,知道最近后宫风头最盛的仍是能当阮充仪娘亲的贵淑德贤四妃,四妃长青,盛宠不衰,晚入宫的单纯少女根本争不过她们。
眼看阮充仪瘦弱纤细的双臂快抱不起兰十三,抱着没一会儿就蹙了眉,檀口喘着气,冷懿生默默记下,回东宫后到冰窖里抱了两只猪蹄,再添上几匹上等的布,让楼小屿给阮充仪送去。
自作主张救济皇帝的嫔妃,传出去像在皇帝脸上抽了一巴掌一样,冷懿生转头就跑去太子书房,忍着对这个地方的不适跪在太子案前,丧气道:“殿下,我拿了你两只猪蹄,还拿了你六匹布。”
兰贺觉得她这么开头挺好笑的,放下书道:“我哪来两只猪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