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稀里糊涂的,果然已经被钱财迷惑了神智。
钱依山暗叹一声,拿起另一本账册,给她看她的嫁妆。
冷懿生总算有了别的反应,她看见登记在册的女子装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微微迟疑道:“钱公公,这些衣裳做得真合我身,可我从来都没有量过身。”
她又想起来大婚之日的礼服。明明婚前,谁也没来给她量过身,可成亲后,她就有一件又一件合身的新衣裳穿,还都是量身而做般,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太子为她备嫁妆,如何能做得这么细致?
钱依山愣了,“这……”
这时,默默站在一旁的水心开口道:“回太子妃的话,太子似乎早就认识你,于是认为奴婢的身形与你相似,便叫奴婢去尚衣局量身。”
钱依山恍然大悟,当时忙得团团转,他没注意过这件事。
冷懿生被水心那句“太子似乎早就认识你”给吓了一跳,不禁蹙眉呢喃,“殿下怎么会早就认识我……”
要说认识,也该是她先认识他,她第一次见他就是见他的尸体,向来只有人记得尸体,哪有尸体记得人?
很快,冷懿生想起来自己本要逃离罗家,结果又被罗韶逮回去的那一天。
她柳暗花明,笑弯了眼对水心道:“原来如此。”
水心神情微凝,她居然不生气?
冷懿生却是松了一口气,心里更舒坦了。
她原本还以为那一天太子的马车经过罗家,是想先看她能不能令他满意,结果马车扬长而去,片刻不停留,肯定是对她不满意。没想到,那一天太子真的是去看她,而且没有不满意,反倒一瞬间就记住她的身形,还找相近的人去量身,准备新衣给她。
她情不自禁地自顾自笑得更灿烂,晶莹的美眸像甘霖般清澈甜蜜,比方才看见金子还要高兴。
钱依山试探道:“太子妃可是想起什么了?”
想起来长荣巷的小乞丐了吗?
冷懿生点点头,一脸娇羞喜悦赞叹道:“太子殿下真是心细。”
“心细?”钱依山愕然,难道是他搞错了?他们不是在长荣巷认识的?
水心一贯平静的脸色在这一刻罕见地多了几分惊愕。以她方才那样说,换了别的女人,都该生气的,就算不生气,心里也会有疙瘩。毕竟每天穿在自己身上的衣裳,全是量别人的,还是量下人的,哪个心高气傲的能忍?可冷懿生浑然没有微妙变化,浑然不在意。水心不明白,是因为她是孤女吗?这要随便换一个世家女郎来当太子妃,来穿这些衣裳,她们是绝对会撕了这些衣裳的。
冷懿生心无嫌隙地继续翻看账册,兴高采烈地在上面指来指去,微微羞怯道:“这里面还有好多件没拿出来吧?怎么做了这么多呀,我一个人都穿不完。”
水心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冷懿生抬头对钱依山道:“钱公公,可以在这里面挑几个花瓶出来吗?”
钱依山晃了晃手里一大串钥匙,道:“当然可以,这些都是你的,你想拿这些花瓶出来顶头上也成。”
冷懿生立刻抱着账册摇头,“这就不用了!”
水心垂下眼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信王没有想过利用这个太子妃。
好比要花钱笼络她,可她已经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怎么会受笼络?好比要挑拨她与太子的感情,可她已是东宫主母,太子也没另纳姬妾,还怎么会受挑拨?
冷懿生圈了一些喜欢的东西,钱依山就让楼小屿等人去开箱拿出来。而后,冷懿生看向另一边,五个大箱子单独放在角落,她问:“钱公公,那又是什么?”
钱依山叮嘱完小宦官们要谨慎,就赶过来道:“这是别人送给你们的贺礼,都还没收拾入库。不过谁送了什么礼,都有记载的。太子妃想看不?”
冷懿生望了一眼窗外,时候不早,快要正午了,她道:“不看了,该回去了,说不定殿下要回来了。”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的时间便过去,她却像经历了很长时间,对兰贺的喜欢,就这样厚厚积压下来。
她想洗净双手,等兰贺回来,一起用膳。
……
兰贺没什么时间和兰煜一叙,兰煜是大忙人,惦记着衙署的事,很快就走了,只说等有空就到东宫喝酒。
兰煜走后,皇帝盯着兰贺看了几眼,并没要与他谈什么,只道:“你拿着令牌,到底是有中意的人选了吧。”
兰贺不出声,皇帝道:“岑扬是柳继德的弟子,你该知道折了他的后果。”
兰贺轻轻嗤笑一声,依然不回话。
皇帝又看了他两眼,什么也不多说,转身离开廊道,一干随从连忙跟上。
兰贺望着他的背影,上一世的诸多情绪接踵而来,但他没能陷得太深,一个小宦官鬼鬼祟祟在他身后冒出头。
“太子殿下……”
跟随小宦官到横巷,兰贺看到皇后和侍女飞薇站在马车旁,兰贺一走近,飞薇领着几个宫人全退到墙边去,退得远远的。
“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扶着兰贺的手臂,眼里闪着泪花,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玄青广袖金丝蟒袍的兰贺。
“你终于……”
兰贺低头看了看自己,“儿臣要感谢母后,一年就给儿臣做一身朝服。”
他不问政事,皇后从来没放弃,从他十岁起,一年就要量身做一身。上一世,兰贺是让她失望了,到死都没穿过一回朝服。这一世,看着皇后眼里的泪光,兰贺心中百感交集。
皇后胸腔一片悸动,面上仍竭力冷静,她摸了一下兰贺的脸,呼吸都颤抖起来,最后只点点头道:“我就知道,你用得到的。”
兰贺握住她冰凉的手,不知她在此等了多久,心里沉重极了。
皇后见他默不出声,望见他凝重的神色,紧张道:“七郎,怎么了?是朝堂上有人给你使绊子了?是谁?是陛下吗?他给你脸色看了?”
她的声音里大有一种如果兰贺点头,她便要去找皇帝算账的狠劲。
兰贺没见过她这样,就像没见过她眼里有泪的样子。
他轻轻摇头,道:“母后,我只是觉得,我让你久等了。”
皇后露出难以置信的欣慰的笑意,道:“怎么会呢?七郎,你怎么就……”
怎么就开窍了?这是皇后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的事,一大早她就来这等,想最快见到她终于开窍的儿子,终于给她争口气了。
兰贺笑道:“整日在东宫里,开始觉得闷了。”
皇后微微一愣,“那你以前怎么没觉得闷?是懿生让你觉得闷了?”
人不是他自己要娶的吗?
皇后蹙了眉。
兰贺也回得很快,“当然不是。”
皇后将信将疑,点点头道:“那就好。我看那孩子挺老实的,你可别欺负她。”
“老实?”
兰贺记得,钱依山也这么评价过冷懿生。
他笑而不语。
母子
“母后好像很喜欢我的太子妃了。”
“那孩子长得讨喜,何况是你喜欢的。只要你喜欢,我就也喜欢。”
冷懿生是个孤女,在变幻莫测的朝政中,一个孤女太子妃就像一只小小蝼蚁,别人想让它往哪儿爬,就让它往哪儿爬。一旦它笨,爬的方向不对,便踩死它,也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柳家需要再出一个皇后,既然兰贺没看中柳家的姑娘,那就把他看中的孤女变成柳家的小蝼蚁。因此,比起世家女郎,柳皇后很难不喜欢冷懿生这个孤女,太容易笼络了,没有一整家人拖后脚。
兰贺陪皇后走在白石路上,身后一众随从低头跟着。兰贺微微偏头看向皇后,她的说辞和之前一样,宽容亲切。他倒是不否认这些话语的真实,和不否认皇后对他的心。皇后是他的母亲,一直以来她都为他操碎心,生怕他最终当不上皇帝。可是,为了让他当上皇帝,她仰仗错了人,他却无法对她说出这个错误。
“七郎,你今已踏入宣政殿,日后必然会繁忙些,可你身边好像还没有什么人可以使唤?不然找找你的舅父们,让他们找些机灵可靠的人来?”
这一刻与上一世毫无干系,但兰贺却像早有意料似的,对皇后想安排些姓“柳”的人成为他的幕僚一事心绪平常,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颇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