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靠进椅背,脸偏向另一边,神情不明,冷懿生下意识明白,他不喜欢喝药,何况这药光是闻着就难掩苦味。
“殿下,喝药了。”
冷懿生抿着唇,直直将瓷碗送到太子面前,本以为他会接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暖暖的瓷碗还在她手上,太子一动不动。
“殿下?”
冷懿生绕到躺椅另一边,太子闭着眼,已然入睡。
她端着瓷碗的手一僵,差点拿不住。
“殿下,喝完药再睡……”
兰贺漆黑的睫毛轻颤,修长的脖颈间喉结滑动一下,全叫冷懿生看在眼里,知道他在装睡,却是不知道如何拆穿他,端着药汤,杵着像木头。
半晌,药汤都温了,冷懿生凝视汤里的自己,踌躇不决,蓦地就地跪坐下去,油然而生的无力令她茫然无措。
兰贺听见声响,微微睁开眼,女子头上的金钗静静闪着金光,她垂头丧气,一碗药汤也没舍得放下,看样子像要自己喝掉。
这要是换罗韶病了不喝药,她也是这么无动于衷吗?不紧张,不着急,不生气,自个儿发呆?
兰贺顿时感到窒闷,默默等着,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是在等她娇声细语地哄自己喝药,享受一下罗韶有的而自己从未有过的温柔娇羞,还是在等她不耐烦了露出本性,把药碗一撂,或是把药汤一洒,随便她要如何。
然而过了良久,冷懿生没动,药汤似乎也凉了。
兰贺不耐烦地起身,手一伸,命令道:“拿来。”
冷懿生木然回头,兰贺夺过她手上的瓷碗,神色阴沉一言不发将药汤喝下去。冷懿生爬着站起来,兰贺已喝完,将散发着苦味的碗塞回她手上,自己又躺下去闭上眼睛,冷酷的樱色薄唇唇角还有一颗水珠。
“殿下……”
冷懿生呆呆地拿着空碗,转身要走,目光却停留在太子倾斜的脸庞上收不回来。他的脸色苍白,俊美的面容静谧幽远,正如风雪肆虐的那一夜,黑暗裹挟烛光,她望见他的长眠。
也不知看了多久,冷懿生回过神来时,太子唇角的水珠成了渍,她拿着空碗转身、回来、转身、回来几个回合,才想起来抽出腰间的手帕,哆嗦着往他脸上凑。
“殿下,妾帮你擦拭……”
兰贺没有回应,没有动弹,冷懿生当他默许了,便将手帕轻轻地在他的唇角压了压,拿开时,见药渍消失,心下也轻松不少。
她斟酌着问:“殿下,你苦不苦?要不要喝点水?”
“不必了。”
“噢,那……殿下,你到床上歇息吧?”
兰贺睁开眼,偏过脸来望着她,平静的神情叫人分不清他的喜怒,他道:“孤睡了,你打算做什么?”
冷懿生心里发毛,不敢和他对视而盯着他的下颌,据实道:“妾打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冷懿生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花氏和张氏也这么教她了,讨好皇后很重要,她绝不能刚嫁进宫就把皇后当没有的。
“我不是说了不必去?”
冷懿生垂眸,低声道:“可是……妾有空,何况孝敬公婆,是做媳妇的本分,妾理当……”
兰贺打断她哆嗦又啰嗦的话语,风轻云淡的声音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照顾夫君更是你的本分。孤刚刚喝了药,你没看见吗?孤病着,你不在这照顾我反倒想出去孝敬两个身强体健的人?”
冷懿生被他质问得没了底气,也被他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只是想去见见他的母亲,媳妇给婆婆请安,不过片刻的事,很快就回来,但做儿子做夫君的竟丝毫不让。
这不就是存心要她们婆媳之间先生嫌隙吗?
已经体会过一回被婆婆怨恨针对的滋味,冷懿生并不想重蹈覆辙,况且这一位婆婆不是余氏那样除了撒泼谩骂便无能为力的妇人。
当然,这一位夫君也不能得罪。
一时之间,冷懿生权衡不来利弊,只能先顺着眼前男人的心意,她低眉顺眼给他赔罪道:“殿下,对不起,妾不去就是了。”
她果然是让步了,兰贺无来由一肚子火,瞪着她,她也没发觉,低着头仿佛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天知道但凡她再坚持一下下,他就会大发慈悲放她出去了,可她没有。也不知道罗家怎么养的,把一个活生生的狡黠、野蛮、精明的鬼丫头养成了没脾气的阿斗,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就把碗放下,给孤揉揉肩膀。”
兰贺继续阖上眼睛,佯装憩息。
“是。”
冷懿生低低应一声,转身将瓷碗放在桌上,又将宽大的袖子卷到肘部,谨慎上前,张着两只无力的手,怎么也放不下去到男人宽阔的肩上。
兰贺道:“你还在磨蹭什么?”
冷懿生颤声道:“没。”无力的双手僵硬地放在兰贺肩上,轻易摸到他结实的肌肉,坚硬的肩骨,只觉压迫重重,她咬着牙收紧五指捏了一下,见男人没反应,便盯着他头顶的蓝玉冠,更卖力地捏,心里牢骚不断。
想她两世为人,无论是在罗家也做下人的活,还是嫁了罗韶白担妻子的名,都没做过给人按来捏去的活,如今这男人却喜欢指使她给他捶啊按啊,而他一身也如铜墙铁壁,她就不信他能感到舒服,这份差事根本是在折磨她。
冷懿生一双手没一会儿就酸得仿佛不是她的,她改成捶,一下下有气无力地捶。
“殿下,妾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不让妾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有说不让你去?”
冷懿生一怔,停下来歇会儿,嘀咕道:“你……没说?”
兰贺理直气壮道:“你可以等我病好了再去。”
冷懿生愣了愣,品味了一下他的话,似是懂了,又似是没懂。
“殿下,你什么时候能好啊?”
“这我怎么知道?你就这么没耐心?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与你青梅竹马的表兄身强体健,怎么都比我这个病秧子好。”兰贺语气凉薄地说完,又补上一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倒霉,世家女郎千千万,偏偏就让陛下选了你,来当孤的太子妃。”
兰贺镇定自若,全天下除了帝后两个冤大头知道,太子妃是他自己选的,再无他人,或许也除了兰礼,但就连和他最亲近的钱依山都不明不白的,只是看他终于娶妻就一个劲傻乐。
冷懿生永远不会知道,是他这个病秧子干净利落地斩了她和罗韶的孽缘。
这一世,他要冷懿生和罗韶形同陌路,他要冷懿生想起童年往事,他要冷懿生如同上一世忠于罗韶那般忠于他。
此刻,冷懿生只感到有一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兰贺每说一个字,她的脸就白一分,如同长剑逼喉,几乎开始锯了。
“殿下……”
她惶恐地走到躺椅一侧跪倒在地,朝兰贺摇了摇头,却不知能说上什么话。
兰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纵使她经历过罗韶的冷落和背叛,也不得不承认于最初的冷懿生而言,嫁给罗韶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她亦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殿下,求你不要再这样说了。”她倏然感到一阵酸楚从心中涌出,紧跟着涌出眼眶,她的头垂得更低,不愿被尖酸刻薄的太子发现。
兰贺睨着她,气得要吐血,“那你想听孤说什么?放你出宫和你的表兄再续前缘?”
冷懿生猛然抬头,“不——”
这就不必了!
她抬起袖子擦擦泪,强颜欢笑地膝行两步,小手怯懦地摸上兰贺的袍角捏来捏去,“殿下,妾已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这么说……”
冷懿生清亮的眼眸还泛着水光,唇角却已咧开笑漪,看来傻里傻气,一脸谄媚。兰贺莞尔,无情而直接道:“你我成婚无礼节,我亦未碰你分毫,你若想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冷懿生摇着头,蓦地后背一僵——
我亦未碰你分毫……
他懂得夫妻之间的事!
冷懿生沉默片刻,眨了眨眼,兰贺眼睁睁看着她目光如炬,一脸坚定地站起来,当着他的面,动手解开腰带。
“殿下,”冷懿生忍不住垂下眼睑,躲开与他对视的目光,自顾自脱下衣裳,“妾已嫁给你,这一生便是你的。”
随着红绸内衬落地,冷懿生只剩一身寝衣。“这是为了皇嗣。”她暗暗道,咬咬牙,拉下寝衣的系绳。随着上衣被掀开,莹白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接连呈现,倒映在男人深邃的暗眸中。红色的绢丝抱腹上以金丝绣凤、牡丹、彩叶,绘成一副栩栩如生的牡丹引凤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