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她还差点忘了,别人说她是天煞孤星,自幼克死双亲,如今夫君重病,罗家也因她而锒铛入狱,一大家子,有可恨的人,也多的是无辜的人……
冷酷待她的人会一直都很好,就像上一世的罗韶,有她死了顶罪,他会平步青云。
如果她死,太子也许就好了,罗家也不必受累蒙冤,那毕竟是几十条人命,比她一条无足轻重的小命贵重多了。
柳皇后惊诧地看着她,忽而冷静了下来。
她在气头上,只是想随便找人骂骂而已,她没想到冷懿生会顺着她的气愤如实地吐露真心话,而且竟然不想当太子妃了,想死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冷静一会儿之后柳皇后更气了。
冷懿生是她的儿子自己选的太子妃,儿子对她多么纵容,可这都几个月了,冷懿生但凡爱过她的儿子,今时今日也不会说出这样的实话来。
“你不爱太子……”她的声音有几分难以置信的颤抖。
作为妻子,柳皇后对自己的夫君早已不知爱为何物,但作为母亲,柳皇后对自己的儿子很满意,也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得不能再好,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哪个女子能嫁给她的儿子那是烧了十八辈子的高香,祖坟还冒着十丈高的滚滚青烟,是绝无可能不爱她的儿子的。
柳皇后气得发抖,飞薇几乎看不下去,拼命和冷懿生使眼色。
飞薇对冷懿生不了解,只凭直觉觉得这姑娘还挺善良讨喜的,和太子也般配,没什么好挑刺的。
现在说到不爱太子,这善良的姑娘缓缓抬起头,讨喜的小脸上泪痕交纵,下颌泪珠点点,如屋檐上的积雨不息滴落。她的眉眼显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哀伤,望着她们两个老人,迟迟没有说话,泪水接连不断,仿佛已经表明心迹——不爱就是不爱,你们天真什么?
柳皇后登时泪如雨下,“我儿怎么就娶了你!”
她说完,扭过身子趴在桌上哭起来。
飞薇气结,百感交集叫道:“太子妃!”
冷懿生见柳皇后难过,自己也难过,她无心伤一个母亲爱子的心,可要说爱,她根本不懂,她不懂,又怎能说得出口?
她希望太子平安顺遂,因为恨兰礼和罗韶,不想他们这一世也称心如意。
她希望太子平安顺遂,因为她是他的太子妃,太子好,她便能安稳度日。
爱到底是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皇后娘娘,你便替殿下休了我吧,我配不上殿下,为了保全殿下的颜面,我也绝不会苟活于世,另嫁他人。”冷懿生冷静得可怕地说着。
她的人生无论再来几回都是一桩桩笑话,趁早了结自己才没那么可笑。
“我只有一个请求,罗家是无辜的,求皇后娘娘不要降罪于他们。”说着,她虔诚下拜,光洁的额头磕在冰凉的玄石地板上。
闻言,柳皇后猛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冷懿生,泪眼中尽是心灰意冷,还有久居人上的运筹帷幄。
“罗家是无辜的?”她冷笑一声,“蠢丫头,罗家待你是何光景,我儿与我待你又是何光景?你如今这般伤我们的心,竟还不忘与他们求情!真是名副其实的白眼狼!我告诉你,想让我放了罗家,你还不如去做梦!至于你这太子妃,等我儿醒来,他愿意留着你便留着你,他不愿意,你就自求多福吧!”
冷懿生不解地凝起眉眼。
“来人!”
钱依山与刘怀棠来得十分迅速。
“先把这白眼狼给我看管起来!”
钱依山与刘怀棠皆是一愣。
飞薇无语凝噎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冷懿生显然不知道,罗家是卢淑妃家的狗,柳皇后就愁没理由收拾他们,如今白送上门的机会,她怎可能放过。
交代
兰贺咳着醒来时,对上柳皇后哀怨的目光,接着便见她哭起来,往日的冷傲神色荡然无存。
柳皇后边哭边问:“醒了,好些了吗?”
兰贺昏昏沉沉,如同回到多病的童年,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自己的母亲。他的胸口又堵又闷,抬手推开被子,柳皇后当即明白,把被子拉开了点。
“喘不过气来了吗?没事的,娘叫太医来。”
柳皇后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朝外面喊:“来人!来人!”
钱依山忙不迭跑进来,柳皇后命令道:“快,把陈太医给我找来!”
钱依山为难道:“娘娘,你忘了?陈太医病了。”
柳皇后愣了愣,正色道:“除非他病死,否则爬都得让他给我爬过来!”
兰贺艰难地抬手抓住柳皇后的袖子,“娘……”
柳皇后即刻轻言细语问:“怎么了?”
钱依山看见人醒过来,稍稍安下心,沉吟道:“娘娘,不如换别个太医来帮殿下看看?”
“别个太医懂什么?”咬牙切齿说完,柳皇后顿觉遍体生寒,声音不自觉放低了问,“陈太医真来不了了?”
“是……”
柳皇后眯了眯湿润的凤眸,宽大袖子被拉了一下。
兰贺疑惑道:“陈太医怎么了?”
柳皇后欲言又止,答不出来。
钱依山走近两步道:“太医院那边还没人回话,仆已让人去看了。”
兰贺干咳两下,撑起脑袋看了一眼,又问:“冷懿生呢?”
柳皇后一听,竟是连名带姓地叫,定是两人闹翻了,她当即心如明镜抢在钱依山前头道:“儿子,是不是她把你气成这样的?”
兰贺有心疾,自出世便有,心肺异于常人,体弱多病,素日里既要警惕寒暑侵体,又要心平气和,不得受激恼委屈,否则一旦发病——陈太医一早便与柳皇后直说过,太子随时发病,随时薨。
兰贺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她在哪?”
钱依山刚要开口,柳皇后又抢在他前头,没什么感情道:“她在自己的寝殿里。”
说完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钱依山,钱依山识相地闭上嘴。
兰贺一眨眼,又躺了回去,神色茫然而痛苦。
柳皇后将被子给他拉开,抚着他的胸口道:“娘去太医院一趟,给你找太医来,你好好等着。”
兰贺点点头。
钱依山随柳皇后走到寝室外,被耳提面命了一番,绝不能提冷懿生那头小白眼狼。
柳皇后眼光如刀,“要是让太子不省心,病得更厉害,小心你的脑袋!”
钱依山毕恭毕敬躬身道:“是。”
柳皇后亲自去太医院,钱依山回到寝室中,兰贺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沉重地喘着气。
“殿下,你好些了吗?”
钱依山忧心忡忡,眉宇间更有一股愧疚责己。早知今日,他是断不会接受太子的准许回家而去。他天天在太子身边,太子都好好的,他一走,太子就只吊着一口气。
兰贺照样是点头,已吝于开口。
“想吃点什么吗?”
兰贺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微作沉思。
钱依山斗胆抚摸他的额头,自顾自嘀咕道:“这回喝了药,怎么好像不见好?也不知会不会药量少了,如果陈太医好好的,倒还能问问他。”
“陈太医……怎么了?”
兰贺恍然间有点印象,那老头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就在他眼前像崩塌的泥塑一样瘫了下去。
“这个还不好说,相信皇后娘娘去了太医院便会知晓。”
兰贺清楚陈太医老归老,体魄仍是强健的,听说过他一天都要耍上一回两回五禽戏,自是没那么容易病倒。
此次病发突然,陈太医又破天荒倒下,兰贺心头一下涌出无数疑惑。
命运与上辈子已是截然不同,唯独这看不见的威胁蠢蠢欲动。
兰贺蹙起眉头道:“刘怀棠在哪?让他来见我。”
钱依山本还想劝太子安安静静休养,但见他神情凝重,多的是放不下的心事,松不开手的包袱,他只得暗叹一声,出门到偏殿去找刘怀棠。
刘怀棠舍不得离太子远些,部署了一队精兵保卫东宫,自己也在此坐镇,顺便盯着太子妃遇刺一事,传送消息的侍卫进进出出,忙得就要踏破门槛。
得知太子醒来要见自己,刘怀棠二话不说拿起长剑大步冲进隆福殿,只见兰贺独自趴在床沿,踏脚凳与地上溅出许多血珠。
刘怀棠大手一松,长剑落地,慌张地扑近床边,跪在踏脚凳上,颤抖的手抚上兰贺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