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凭什么?他是做错了什么呢,就要遭受这样的待遇?
他一生里能抓住的只有这个名字,也许是由父亲母亲赋予的蕴藏着爱意的名字,到现在,有人告诉他,你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难道他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吗?一切都是假的、虚无的,他经历过的没有人记得,他做的说的都顶着别人的名字,他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来过又走了。
他什么也抓不住。
记忆都是浮光掠影的薄雾,看不清,摸不着。
他的真名是什么?天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存在吧。
黑发的青年闭上眼睛,眼尾泛出的红晕在黑夜里没有人能看见。
第61章 真名
“……!”
是一个女声。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
这声音很模糊, 像是隔了一层水面,远远地传过来,不甚清晰地涌进他的耳朵。
他大约是在什么狭小又黑暗的地方,但是很奇异的, 这里并没有给他什么不安的感觉, 周围散发着木头独有的清淡香味, 萦绕在呼吸里, 像是一个甜蜜温柔的梦境。
他的心忽然就静下来了,虽然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不应该在这里, 这也许是什么梦境、幻境、甚至于让人类迷失心智的恶毒手段——不过没有什么关系。
他对这样的场景升不起一丝的反抗心理, 反而还有点喜悦。
应该是梦吧?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这么想着, 理智就回到了他的大脑里, 让他得以更仔细地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
有个什么什么人说过, 如果一个动物, 它看起来像鸭子, 叫起来像鸭子, 走起路来也像鸭子,那么它就是鸭子。
以此类推, 如果一个大木头柜子, 它看起来像衣柜, 摸起来像衣柜, 闻起来也像衣柜, 那么它就是衣柜。
用严谨的逻辑思维判断出目前所处何地后, 他从屁股底下扯出来一件被坐的乱七八糟的白色外套。
嗯,现在证据也有了。
身体缩水成了六岁的小娃娃,他倒是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一双带着肉坑的小肥手扒住了衣柜的门,悄咪咪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这是一间五叠的和室,装饰简单,靠墙放着两个刀架,上面端正摆着两振模样相似的太刀,中间的小茶桌上一只茶杯里还袅袅冒着烟气,主人应该离开还不久。
“……!”
那个呼喊着他名字的女声渐渐远了,他心中一动,从柜子里爬出来,贴到门上,小手拉开一条缝,想听清楚她在喊的名字是什么。
那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现在有点想不起来了。
可惜他到底还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隔了一层迷雾一样,总是错过最关键的那个音节。
“呀呀,您在这里啊。”没有听清楚那个名字,他正有点沮丧,另一个甜蜜温柔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来,吓得小孩儿浑身一个激灵。
浅金发色的付丧神双手抱胸,笑眯眯地弯腰看他,肩上的外套松松垮垮地搭着,垂下来的袖子正好擦过小孩的脸颊,他闻到了一股很清淡的香味。
“遇到落单的小孩子要怎么办呢……”面目秀丽到精致的青年微微扬起下巴,白皙的指尖在下颌处敲打了两下,那双琥珀金的猫眼就慢慢眯了起来,浅红的嘴唇弯起,他注意到对方有一颗很尖的犬齿,隐藏在唇后若隐若现,“那就抓起来吧,听说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好玩的玩具,如果送给弟弟丸的话……”
“阿尼甲!您在说什么啊!”走廊拐角很快转出了另一个薄荷绿发色的青年,他长得和前面这个人很相似,但是或许是气质的原因,有种凶巴巴的感觉。
“不能这样和小孩子说话的啦!还有,我的名字叫膝丸!明明很好记啊!”习惯性地抱怨了一通自家兄长,膝丸蹲下来,熟练地把木呆呆的小朋友抱起来掂了两下,换了一个小孩最舒服的姿势,“家主找了您好久,是不想吃药吗?”
忽然双脚离地,他反应慢半拍地吓了一跳,抓住青年黑色的运动服外套,然后眨巴两下眼睛,没有说话。
膝丸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全然没有髭切温柔,眼神锋利耿直,整个人的气质里就透露着明显的刀剑味,但是一开口说话,那种正直感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细腻温和,从骨子里渗出温暖柔和好欺负的感觉来。
“小公子?”膝丸还是固执地按照平安时代的习惯称呼这位主君的独子。
髭切伸出一只手掐了一把小孩儿柔软的脸颊,那张过于白皙的脸蛋上立即泛起了浅淡的红晕,性格腹黑的付丧神眯着眼睛笑:“弟弟丸真是有耐心,还是说,对小孩子格外特殊呢?”
膝丸无奈地将怀里的小主人抱紧了一点,躲开自家兄长不安分的手:“说这样的话……明明提出要帮家主找人的是兄长吧!”
髭切不以为意地说:“哎呀,是这样吗?记不起来了呢。”
膝丸强忍着嘴角的抽搐,这才过去多久啊不要再用这样的借口了好吗阿尼甲!我不会再被骗了!
可能是两人的对话太清晰可闻,今剑蹦跳着从房顶上落下来,原地转了半个圈卸掉冲力,一双猩红透亮如宝石的眼睛望着膝丸怀里的小孩,笑容大大的:“啊!找到你啦!药研说今天的药不苦的啦,喝完药我们可以一起去万屋玩哦!”
他的话音刚落,来派的小短刀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红艳艳的头发上还有几片枯叶,像是在草地树丛里爬了一圈似的,见到面前的一行人,松了口气,大声喊起来:“萤!找到啦!在髭切殿这里!”
萤丸拖着明石蹬蹬蹬跑过来,被拉扯的在墙上哐哐撞了好几下的太刀痛苦地呻/吟着:“萤……我自己能走……”
萤丸圆滚滚的青翠眼睛一转,眼里都是满满的不相信:“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就躺在回廊上睡着了,还是我去把你拖回部屋的!”
穿着白大褂的短刀跟在他们身后,手里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被膝丸抱着的小孩条件反射地一哆嗦,脑袋一缩,扎进膝丸肩窝里一动不动。
“哎呀!不要怕!真的不苦的!”今剑仰着头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还是开朗快乐的模样,“不信的话,让药研喝一口给你看啊!”
被同僚忽然的坑了一把,黑发紫瞳的短刀端着药碗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扶了扶眼镜,视线迅速在周围的付丧神们身上转了一圈,准确捕捉到了合适目标:“如果是我的话,……可能还是不会相信吧,不如让膝丸殿喝一口?……很相信膝丸殿呢。”
关键的词语被从话语里割裂开来,留下可笑滑稽的一块空白,沉溺在梦境里的人却发现不了其中的不和谐之处,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犹疑地在药研和膝丸中来回看了看。
膝丸的脸色有点发青,他当然没有喝过药研配置的药,确切的说本丸里除了两位主人,也只有鹤丸得到过被同僚们“服侍”着喂药的待遇,当时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药的味道怎么样他是不知道,反正鹤丸对小公子说出“一点也不苦”时的那个笑容他是记忆犹新,并且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有人能笑成时间溯行军的样子啊!连那种黑气都模仿出来了!
然后,今天,被赶鸭子上架的成了他。
膝丸木着脸,和药研镜片下满含深意的眼神一对视,又和怀里小公子乌黑纯真的大眼睛一对视……
“不不不……我觉得我实在做不到……”
源氏的重宝满脸拒绝。
喝药是没问题,对于付丧神来说,苦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但是要对着小公子那样的眼神撒谎……这种事情,就算是为了他好,也实在是张不开嘴啊!
药研叹口气,这样的工作,本丸里的良心们都做不到,膝丸不是第一个拒绝的了。其实为了让小主人能喝药,几乎所有性格温和的付丧神都被迫喝过一口,然后对小主人说出那句话。
可是这招每个人只能用一次,第二次人家就不信了。
更绝的是……只要换个新人就可以!
到如今,本丸里没有被药研抓来哄人喝过药的,也就只有源氏和三条家的,以及大多数的短刀们了。
而且他还得防备着出现烛台切殿那样的情况出现,明明药都已经喝了,他居然对着小主人沉默了!沉默了!然后在小孩儿水汪汪的眼神里败下阵来,硬是扛着药研的死亡射线,一声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