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顾循之说不清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多惶恐。他知道师兄不会对他怎么样,从小到大,哪怕他特别调皮的时候,师兄也顶多就只是揍他一顿,用上护体真气之后,基本不痛不痒。可他就是不愿意看师兄也对他露出这神情。
然后,一只手按到了他的头上。
“唉,算了。”任鲥说。
顾循之年纪已经不轻了,平常当然没人会摸他的头,被摸头的感觉很怪,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如今他年纪这么大,相貌看起来比师兄还老,可师兄还当他是小孩。
师兄的手抚在头上让人很舒服,可顾循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生气。
这事儿很奇怪,顾循之从来没生过师兄的气。在他眼睛里,师兄做什么都是对的,不过他不该把自己当小孩。
“师兄,”他叫了他一声,“我不是小孩儿了。”
“知道。”任鲥松了手,“你已经比我还老了。”
这话没错,甚至一分钟以前顾循之自己也在这么想,可是同样的意思从师兄嘴巴里说出来,顾循之心里又难受了。
我今天这是怎么啦?顾循之暗忖:怎么喝了点酒,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顾循之是有点不对劲,这会儿他觉得酒劲儿涌上来了,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有些发烫。他扭过头去,想找个巾子擦脸,却不小心看见了摆在他身后墙边上的镜子。
镜子忠实地映照出他的脸,那张苍老、憔悴、乏味、令人生厌的脸。
平时顾循之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通常不会特别去留神这一点,或者说,他平时一般尽量避免照镜子,摆个镜子在这里只是为了正衣冠。但是此时此刻,师兄的脸也映照在镜子里,那张淡漠又漂亮的面孔,与他苍老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像鲜花和枯骨被摆在了一处。
尽管顾循之自认为他面对现实的能力超乎一般,眼前的镜子仍然映照出了顾循之此生见过最恐怖的场景,即使是在最可怕的梦中他也未曾见过。
他腿一软倒了下去,从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没啥大事哈,大家不要紧张。
本周本文非常不幸地榜单轮空了,为了控制一下字数,姑且改为隔日更新,仍为晚上18:00.非常非常抱歉,希望大家体谅。在适当情况下会恢复日更,届时将另行通知。
第19章
顾循之病了。
他发病极为突然,毫无预兆。他在谈话谈到一半时突然扭过头去,在发出一声惨叫之后倒在地上。任鲥立即过去查看,发现他已然气若游丝。倘若不是任鲥立即用南溟珠在他胸口揉搓,又用灵气贯穿他全身,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好在任鲥救得及时,顾循之如今性命无碍,只是要在床上躺着休养一阵才行。
顾循之出了事,跑出去躲懒的小翠不知从哪里跑回来,将顾先生发病的消息传到了王府之中。
王爷去了宫中赴宴,这当儿府中没有能拿主意的人。直到深夜王爷回来,了解了情况之后才派人传下了旨意:计划一切照旧。
顾循之当然没法再主持此事。一切事务的决定权都移交给了任鲥,为了协调方便,王爷将他的跟班派来。此人性情有些死板,但为人极为忠心,对王爷的指令言听计从,没什么自己的主张,倒也真能帮上忙。
任鲥情知顾循之一时半会死不了,也就放心把他交给小翠照顾,自己去筹划。他想得倒也简单,这些事左右都是他的活儿,早日解决了,等顾循之养好,两人就可以一起走。
只不过顾循之的情况似乎不断在变,每当他刚觉得自己对顾循之的情况大致有了了解,可以按照计划往下进行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别的迹象,刷新他的认知,让他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所想象的严重。
就像这次的事,如果手边没有南溟珠,他又不在身旁的话,顾循之就只有死路一条。
任鲥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才是师弟发病的罪魁祸首,只是条分缕析,计算着新的情况。师弟原本的修行全由师父所授,若要让他重新恢复原来的状态,必须得找到师父不可。但看他如今这脆弱的样子,只怕还没找到师父,他的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南溟珠虽然有效,不过这东西本来就是大妖拿来代替内丹用的,人类用起来,效用到底还是打了些折扣,大概算不上最佳选择。
至于到底什么东西能给人类保命延年,任鲥还真就没怎么研究过。如今也只好一边尽力给顾循之续命,一边继续想办法了。
不过这些也要等他先替晋王捉了龙之后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青龙就跟王爷一起出去了,听说是去东湖上划船。任鲥不是很理解一条龙为什么会觉得在湖上乘船有意思,他想这大概也和他去钓鱼差不多,不过是图个新鲜。
晋王去划船当然和普通百姓的排场不同,听说他在东湖上包下了最大的一艘花船,往船上装满了各式美酒,冷热荤食,瓜果点心,叫来京中最有名的舞姬跳舞助兴,还带上十几个当红的妓子和小倌、几十个下人伺候着。又叫了一班戏子扮成八仙模样,另乘一艘敞篷小船,隔着水波演奏。不一定听,只是为了增添一点情趣。
晋王传了信来,说是他打算和青龙一起在湖上待到夜里,不过青龙性情跳脱,只怕时间久了又嫌无聊,也可能提前回来,要他们做好准备。
在任鲥看来,其实没什么可准备的。用来关押青龙的房间早已经设置好,之前他交给顾循之拿来的醉梦香也还有许多。只消用醉梦香把龙迷倒,再用晋王祖上传下来的缚龙索限制住龙的行动,事情就算是完了。对晋王爷来说,这是如今头等的大事,可对任鲥来说,这也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准备好了醉梦香,就找了个地方坐着等。
说起来,王爷安排的娱乐还真是挺合青龙的胃口,真就让他在船上呆了一整天。太阳将落时,青龙开始觉得有些无聊,吵着要回去,晋王见状,笑道:
“我叫他们准备了些焰火,等过一会儿天一黑,就在湖边上放出来,最好看不过。若是现在回去,可就看不到了。”
青龙虽然已经在京城住了好些时日,却还没见过焰火。听晋王爷这么说,就又来了兴致,乖乖在船上等着看焰火,看过焰火之后,又被哄着喝了许多酒,这才被晋王爷亲自扶着,摇摇晃晃回了晋王府。
青龙这一天玩得极开心,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他的耆卿更好的人。他性情骄纵,平常待人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无论怎样都讨不到他欢心。今日却连眼神都柔和起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喜欢耆卿之类的话。
耆卿是晋王爷的字,平常少有人叫。地位低的人自然只称他王爷,亲属长辈则是直接叫他的名,这字取来之后,除去太傅叫过几次,就再没人提过。只有他知道之后,耆卿耆卿叫个不住。
听他这么叫着,晋王爷的心似乎也软了软,他伸手刮刮青龙的鼻子,语气里透着些宠溺:
“小醉猫,有什么话明早醒了再说。”
青龙胡乱答应几句,也听不清到底说得是什么。晋王也没再问,伸手把他抱了起来,替他除去外袍,好好地安置在床上,还给他盖了被子。
晋王的动作相当温柔小心,他把龙安置好了,站在床边看了他龙一会儿,直到龙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任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任鲥的表情有点不耐烦,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在他看来,如果去掉那些的部分,这件麻烦的活计实际上压根用不着费他这么多工夫。
他正准备进去,晋王扯住他的衣袖,压低了嗓音:
“别让他太疼了。”
晋王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充满了柔情和不舍。任鲥皱了皱眉,觉得有点恶心。
这是什么台词?这话让他说得好像任鲥才是那个坏人。人类,尤其是这些达官贵人,总是如此虚伪。他们滥用假惺惺的眼泪,到最后可能连自己都要骗了过去,相信自己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他甩脱晋王的手,很不客气地答应一句:
“放心吧。”
晋王没有在门口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虽然听说醉梦香对人体并无任何伤害,他也不想尝试。任鲥放轻脚步走进房间,点燃了香炉里放着的醉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