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嘉沉默片刻，出列回道：“臣以为，赢可伐奚。”
甘嘉一语即出，满殿阒然。
“奚人历来阴险又善战，奚地地势又复杂，赢人几番与奚交战都未曾得利，你乃周人，自是不会为我赢人思量。”另一名大夫冷笑斥道。
“大夫慎言，吾等皆为赢君臣子，为赢君谋事，并无周人、赢人之分。”甘嘉斜首回道。
太子玙不言，看了一眼端正站立的仲相，问：“仲卿何看？”
仲相听闻自己被太子点名，拱手出列道：“臣复议，赢可伐奚。”
话音方落，百里老太师出列，哼一声道：“仲相主张赢国变法，推崇赢国休养生息，蛰伏盘踞，以壮赢实力；奚人效仿赢，同样蛰伏数载，不知底细，仲相怎就忘了？”
仲相朝着上首一拱手，目不斜视道：“赢因蛰伏而强大，是有铁腕变法之故；奚人蛰伏而自闭，是谓落没。”
百里太师又哼一声，正准备反驳之际，甘嘉出言打断：“奚野山辟之地，人口稀少，粮食鲜薄，城郭不固，军不经练；而赢国近年一而再，再而三于战场历练，场场胜战，士气正旺，如何就伐不了奚地？”
甘嘉一言訇然有力，止住了满殿喧哗议论之声。
太子含笑，铿锵掷地道：“孤意已决，伐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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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玙毕竟只是太子，伐奚之国事，还需禀明国君。
国君斟酌片刻，应允，却因体衰，已不太能参与国事，伐奚一事全权交由太子玙负责。
此番率师征伐，朝堂上仍有以百里太师为首的一众臣子顾虑颇重。国君便令筮蓍行卜，筮得吉兆。
灵示在上，朝臣们的议论终被压下，太子玙亲帅出征。
秦睿得了信，兴致盎然的从库房里翻出自己蒙尘的铠甲，决意与长兄一道伐奚。
伊夫人知晓秦睿想与太子玙一起出征伐奚，急得直冲冲闯入他的宫室，苦口婆心劝道：“吾子自幼散漫，从未曾上过战场，此番伐奚凶险，你外祖并不支持，你这般赶着上去，岂非打脸你外祖？！”
秦睿不听，仍旧自顾擦拭着自己的青铜剑。
伊夫人一急，上去一脚踢翻剑架，怒骂：“母亲不允许你去。”
“母亲，儿已十八，长兄在儿这个年纪已跟着上将军上阵杀敌数载，战功赫赫。儿臣呢？儿臣除了白日博揜，夜里御女，儿臣还会何事？”
秦睿也急了，这一句话说得没羞没躁的，差点没给伊夫人气岔气儿。
伊夫人缓了口气，道：“母不放心你追随你长兄上阵，下回，下回母亲必定不阻拦你。”
“长兄素有战神之称，向来战无不胜，儿跟着长兄上阵，母亲有何放心不下？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信不过儿臣。”
“你不懂，你的存在于你长兄就是那厌人的脔肉，你二人迟早要有君位之争......”
“君位之争？何来君位之争？我从未想过要与长兄争位。”秦睿抬头看了眼四周，殿中寺人闻伊夫人所言岿然不动，并不恐慌。秦睿便知晓，自己身边的人都是母亲的人。
“仲卬变法，压迫得世族喘息不堪，你君父世族撼动不得，太子玙亦与你君父一条心，维护变法。唯有你继位，世族方才能复辟，你现在跟我说你不争这个君位？”伊夫人气急败坏。
“我不只是现在跟母亲说，就是将来也这么说。论品，长兄为人宽阔豁达，任人唯贤；论能，长兄英武骁勇，乃昂藏鹰顾之辈，我何德何能与长兄争位？长兄与我一直兄友弟恭，母亲却一直盼着我们兄弟阋墙，我对母亲，对外祖甚是失望。我亦支持君父变法。”
“住口！”伊夫人失态地大吼一声：“若你长兄继位，世族继续受排挤，你以为你能善终？好的封你个宰臣，不好的你连寒门卿士都不如，没了世族做后盾，你何来安享富贵？你要知晓，你一出生便与世族绑在了一起。”
秦睿看着激动得失了姿容分寸的母亲，将口中之话咽了下去，只能一下一下地大口呼吸平缓着情绪。
母亲和外祖一族倾注于他身上的期翼，他不是不懂，正是因为太懂，所以他才不愿。他纨绔颟顸，却不傻，他知晓自己能力有限，他不愿君父苦苦撑起来的赢国大好基业毁于他手，故此，他不能与长兄为敌。
“母亲累了，请母亲回宫歇息，静候儿凯旋佳音。”秦睿平静的说完这句话，将剑插·回剑鞘，起身离开自己的宫室。
他敬爱母亲，也敬重长兄，夹在两个他最亲的人之间，另他无比烦懑。
太子玙已告庙毕，正整装待发。
秦睿大跨步上前对着长兄一礼道：“睿请求长兄带睿一道伐奚。”
太子玙看了一眼身披银甲的秦睿，沉默片刻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男儿当自强，睿有此念头极好，只是君父身体抱恙，我出征在外，朝中需有人辅弼君父，把持社稷，此重任只有睿能担当，睿当留守朝堂。”
秦睿闻言想拒绝，还未开口便被长兄止住。
“睿想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之心，兄长知晓，只君父子嗣稀薄，只得你我二子，你我避开同时离开都城为好。我将君父与王宫皆交托于睿，睿务必与众公卿戮力同心，以保社稷，此担子并不征战轻松，睿可明白。”
长兄言语中对自己的信任与肯定让秦睿震惊，兄长对他竟全然无所防备，社稷大权，说交给他就交给他。若说先前心中还存有几分因为长兄而忤逆于母亲的内疚之感，现在全然消之殆尽。
秦睿慎重点了点头，“睿领命，睿必不辱长兄所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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嬛站在城门双阙之上，目送着长长的出征队伍出了城门。
玄底旄麾上用赤金写着擘窠大字——赢。在猎猎晨风中，威武张扬。
在晨光的照耀下，士卒手中的长矛长戈闪耀着密密麻麻的银光，望不见首尾。
城郭外面站了不少出征士卒的家眷，队伍驶出后，或有人期盼，或有人泪流。这便是战争，哪怕常胜之师亦有人葬身沙场，再不能归来。
嬛心情沉重的回了王宫，宫中亦气氛低迷。
国君因春蒐折腾了一通，愈发体弱，竟缠绵起了病塌，全然不能起身。
朝堂社稷在公子睿和仲相的主持下，到也未出甚乱子。
嬛每日照旧去妫太后宫里晨昏定省。
这日，嬛刚入妫太后的高阳宫未多时，便有寺人来禀，说国君病重，请太后过去坐镇主宫。妫太后惊得面色大变，带着嬛连连赶往国君寝宫——辰宫。
辰宫里烟雾缭绕，大巫正在傩舞，替国君驱病魔。
嬛一入辰宫，眉头立马拧成了一条麻绳，国君体虚病重，最该是在空气流通，阒静幽宁的环境休养，而不是呼吸这满屋子的烟尘，忍受着无休止的傩歌傩舞。
嬛有心制止，却深感无力。这时代巫术仍旧凌驾于医术之上。仅凭她一己之力，她根本无力扭转世人千百年来的习俗。
她通医，若能让她给国君治病，而不是任由大巫在这做妖，对国君的康健更为有效。
嬛陪着妫太后，伊夫人站在国君内寝外，候着大巫舞毕传来国君病魔被驱走的好消息。
怎知好消息未来，倒是等来了噩耗。
一名寺人跌跌撞撞从内寝踉跄而出，爬到妫太后跟前哭道：“君上，君上呕血昏过去了。”
妫太后和伊夫人一听，面色煞白连忙疾步入了内寝，嬛亦提步跟了进去，甫一进门便被扑面而来的浓烟呛得嗓子发痒。
嬛脑子一热，顾不得多思考，疾言对着寺人下令道：“打开窗牖，尽快的。”
“不可打开，驱散了驱魔的巫烟，误了国君驱魔之事，尔可能负责？”大巫厉声反对道。
嬛知晓，自己并不能与大巫直面对抗，只能迂回寻求最关心国君康健的妫太后的帮助。
嬛双膝下跪在妫太后面前，整容肃穆道：“太后请相信嬛，于王畿，嬛曾跟着扁鹊习过医术，君命攸关，嬛恳请太后让嬛一试。”
妫太后神思纠结，此时缠绵病榻，性命不保的国君是她的儿子，她信大巫，可这么长久，大巫非但未治好国君顽疾，还愈发危及性命。她亦曾听过，世间有一扁鹊，遵从医术，专替请不起巫彭做法的黎庶百姓治病，妙手回春，比巫彭还灵……
妫太后沉默着久久不语，嬛直挺挺跪着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