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幺儿再次面对她,不知为何有些羞怯,她轻声道:“张姐姐,此一别,只怕是再不能相见了,往后,你保重。”
张幺幺脸皮僵硬:“你为何要推我出来?”
柳幺儿微微一笑:“因为妾说过要让张姐姐你再活一次。”
“你不是说要亲眼看着你丈夫站起来,看着你父母兄弟过得好吗?你的愿望我一个都未完成,你放心就这么走了?”
“有张姐姐你在,妾一点也不担心。”
“我只是一个与你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不该如此信我,你应该亲眼看着我做完答应你的事。”
“虽妾与张姐姐你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日,可你那样厉害,本可以一走了之的,但你不仅没有,反而认真在履行承诺,所以妾相信,便是妾不在,你也会一一做成答应了妾的事的。”
张幺幺沉默,看着柳幺儿的身体愈发透明,问:“你可还有别的愿望?”
柳幺儿缓缓摇头,却突然又点点头,小心翼翼问她:“张姐姐,妾可以摸摸你吗?”
张幺幺愣了一瞬,上前一步:“摸吧。”
柳幺儿轻轻摸上她的脸颊,柔柔的笑了:“张姐姐,妾与你共身这段日子,是妾最安心的时候。有你挡在妾的面前,妾便再不怕别人的轻视打骂,便是在爹娘面前,妾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张姐姐……妾,舍不得你……”话未尽,她就彻底消失了。
张幺幺站在那里,染血的衣襟随风摇摆,有轻风拂过面颊,温柔的,就好似柳幺儿前一刻触碰她的感觉一般。
她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空,有些闷,眼尾染上一抹轻红,眼睫颤了颤,便垂了下来。
客舱内,随行的军医已经为柳幺儿诊了三回脉,收回手,他看着郁林肃,摇头道:“公子,这位娘子确实去了。”
郁林肃依然摇头:“再等等,她会回来的。”
军医被他这话唬得打了个冷颤,求饶的目光不禁看向一旁的曹榭,曹榭想了想,上前一步,道:“爷,如今外面正在收尾,不如先让人守着柳娘子,咱们先把正事办了吧。”
郁林肃淡淡看他一眼:“若没有她和那位冷娘子及时示警,只怕咱们这一船人都得遭殃,她是此行的大功臣,我救她,难道不是正事?”
他的话很平静,然曹榭却被他那一眼所摄,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忙道:“是属下妄言,爷恕罪。”
郁林肃没法与他们详说之前的一番遭遇,摆摆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又吩咐曹榭:“你去帮子晋,如今海盗大势已去,但要谨防他们绝地反击,若有情况,及时来报。”
“是,爷。”曹榭恭敬应下,和军医出去了。
两人走后,客舱内便安静下来,郁林肃盯着柳幺儿毫无声息的面容,不由上前一步,又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是死寂沉沉。
他收回手,转头却在她枕边看见了那把青钢匕。那时他将人抱上船,便是人已经断了气,手里却还死死攥着那把匕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本是他的东西,与他随身近十年,可如今看来,竟有些陌生了。难免有些心绪复杂,他喃喃道:“张幺幺,你可一定要回来才行。”
第13章 夫妻
元州府是大林朝南方的第一大府城,因它地处平原,土地肥沃,首先便是产粮大城;其次又靠海,渔业、海运也十分发达。每年往京中上缴的税收都是极为可观的。
云州本也是个富足安详的城市,但自从五月二十一这日,朝廷悄然无息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了琼海海盗,夺回三岔口、南湾码头的控制权后,云州上空,便响起了滚滚惊雷,使得元州府的好些人物心惊肉跳。
无他,三岔口是厦县通往元州府的唯一官方通道,而厦县亦是元州府直辖,海盗占领三岔口近五年,穆子晋率南洋水军来清缴海盗时,不论是元洲府的众官员,还是元州卫的众指挥使、千户,竟都一问三不知,谁信?
这些官员都是常驻在元州府这一块的,早就成了兵油子老油条,打量郁林肃穆子晋都是年轻面孔,抱着法不责众的念头,便都当起了滚刀肉。
却不知,这两个一个行事肆无忌惮,一个冷漠无情,见他们个个不张嘴,就直接以‘失职、渎职’之罪直接关押了,便是知府,虽不至关押,却也让穆子晋带兵围了,然后直接搜查各自衙门、府邸。
两人行事如此放肆,却也捅了马蜂窝,尤其元州知府和通判等官员极为不服,只说他们无权搜捡朝廷命官府邸,还要上奏皇帝告他们滥用职权。
哪知郁林肃两个冷笑一声,抬手就拿出皇帝的圣旨,着令两人全权负责元州府琼海海盗一事。
圣旨一出,吵闹的官员顿时就哑了,就在当晚,元州通判自尽而亡、元州卫指挥使服毒而亡。
“蒋同洲这元州卫的指挥使自尽倒还说得通,毕竟他在这地界儿任职五载,若说与琼海海盗没点勾连,只怕连琼海里的鱼虾都不相信。可辛为生这位通判大人是怎么回事?他一个京调而来的督查官,且才来不到两年,到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就被咱们吓死了?”郁林肃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慢慢悠悠道。
“他哪里是怕你我,怕得是圣上那道旨意。”穆子晋换掉铠甲,着一身青莲色直身,腰间系一条蟠螭玉绦钩,气质沉凝,俊逸挺拔,面无表情。
“不管怕谁吧,他如今死了,就说明这事更不简单。等时将各府都搜查一翻,集齐证据,想必多少也能窥见他自尽的一二缘由。只是……”
他说着烦恼的出了口气:“这琼海海盗的大当家如今还神龙见首不见尾呢,虽咱们出其不意,不过好似这位大当家技高一筹啊。如今二当家、三当家都死了,其他人只知有个大当家,却不知大当家什么模样,甚至不知是男是女,只要他一日不落网,咱们这回的任务完成的就不算完美呀。”
“他再是神出鬼没,但他的大本营已经被攻破,便是再建一支贼匪队伍出来,至少也要两三年,有这时间,你还愁抓不到人?”
“两三年?那可不一定。”郁林肃摩挲着冒出半截胡渣的下巴,意味深长地道。
穆子晋沉默一瞬,道:“也是,不论是元州府官员的包庇,还是琼海海盗这几年从海外运送进来的舶来品,以及其他物资,若说这背后没有朝中某些人物的暗中操纵,只怕早就暴露了。”
郁林肃眸中精光一闪,咧嘴笑了笑:“子晋,不妨再算一算那些海盗每年能运送多少好东西进内陆吧。”
穆子晋凝眉,当真喃喃算起来:“就算每月运送五回,每回八只海船,按照他们海船的载重,约在一千五百石左右,而那些钟表、玻璃制品、甚至一些料子,重者也不过就在几十上百斤……一船就能运送近百万斤,现如今虽舶来品普及了些,但听说一个巴掌大的玻璃镜子也要近十两银,那一船舶来品能换来的银子……”
算着算着脸皮便有些僵硬:“若这些东西是分散了卖与各处还好说,若当真背后有人控制,那这人的用意,只怕不简单了。”
郁林肃笑:“所以啊,这就是为什么圣上派了咱们两个混账来权权负责此事,若是其他人,便胆子只小了一两分,这事起码也得拖个一年半载还不定能解决呢。”
穆子晋神色有些凝重:“那接下来怎么办?”
郁林肃却突然轻笑出声,看向他道:“子晋,说不得那大当家跑了,对咱们来说,还是好事。”
琼海海盗之事到如今还是一团乱麻,牵涉广泛,且牵连颇深,若是大当家落网了,那幕后之人定然藏不了,到时,郁林肃两个虽做了件了不得的事,却只怕也再难得到清静了。
如今,刚刚好。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一个挑眉,一个沉默,却都心中有了决断。
郁林肃起身道:“等证据搜集完了,便启程回京吧,剩下的事,我们已经不适合插手了。”穆子晋点头认同。
他们一行暂时在元州府衙的偏院暂住,郁林肃离开穆子晋的院子,低声吩咐曹榭:“你去辛为生的府里看看,他死得蹊跷,不可能没有原因,若找到什么线索,且不可叫其他人知道,单独拿来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