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无言的看管。
待到夜晚他们聚集在一处时,偶尔说起这位神秘莫测的少爷。看这些仆人防他们如防贼的行径,那位所谓的少爷不像是主人,倒像是被囚禁起来的、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
这种感觉一日比一日更为强烈。新的仆人实际上并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位娇贵的少爷。
他们甚至没等到生日会,就寻了个错被npc们赶了出去。任务自然是没完成,所有人怨气冲天,但陆燃却说,他在出来的那一天听到npc们商议,要找一群新的仆人进来。
“说不定是我们犯了他们的忌讳。”他意味深长地说,眼睛直直地望着林萌萌。
林萌萌没有回答,她自然知道犯忌的是什么,——是胆敢和少爷接触的她自己。
她在那之后的许多天都没有睡好,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她想,少年总在第一个夜晚救了她,但她实际上什么也没做,反而是把他扔在了那群并不能算是好人的其他npc里,这自然是不对的。
她说不清是那一点同病相怜的心理作祟,亦或是那一种莫名的容光突然间映入了她的脑海——总之她的生命里好像有了这么一个朋友,但又很快没有了。
对于她的这种孩子气的念头,其实没有别人可以表露。林萌萌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独自来往的人。没什么人肯挡在她面前为她遮挡风雨,少年是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
她这样想着,站起了身,决定把少年的模样画下来,好教自己不要忘记。
画纸在相册里。厚厚的相册夹着许多老旧照片,那是长辈们留下的,都已经泛起了黄,大部分是她的爷爷和当年同学的合影。林萌萌不小心把一沓都碰掉了,忙低头去捡。
照片散落了满地。
其他人都说,她和她爷爷年轻时长得是有些相似的,从眉眼到脸型。现在,那些和她相似的年轻时的爷爷都散在了地上。
她瞥见了其中一张,忽然间身形一滞,好像有轰隆隆的雷声在她脑子里猛然炸响了。她抖着手去捡起,照片上的几个少年搭着肩,其中一个是她的爷爷,都朝她勾着嘴角笑着。在那后头隐隐约约还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他们站在高高的梧桐树下,额角挂着几滴汗,单肩挎着书包,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纽扣——
最中间的那一张脸,面孔清晰又分明,教她几乎要失声尖叫。她猛然跌坐在了地上,手掌重重地和地面接触,那一张照片轻飘飘打着旋儿躺在了地上。
琥珀色的、含着笑的眼睛。
温柔的,青春的。裹挟着暖潮的春天在他的瞳孔里如期降临。他抓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兄弟的手,眉梢从散落的碎发间隙里露出来。
……
她绝不会看错。
……是他。
……是他!!!
他是个人!!!
林萌萌怔怔地紧盯着。在照片的角落里,一只蝴蝶正在用力吸食一朵花的花蜜,尖锐的口器深深地插进去,从里头吸吮出所有的生机。
滋——
用这样的方式标记后。
它才是属于蝴蝶的花朵。
*
寇冬松开了紧紧握着毛绒耳朵的那只手。在他面前还是混乱不堪的宴会厅现场,玩家与npc们的混战只短暂停顿了几秒。
他在人群的间隙里看到叶言之,男人的嘴唇紧抿着,同样郁郁隔空注视着他。
毛绒熊在手里断断续续唱着生日快乐歌。但是这一次,寇冬在上面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不是来源于别人。
是来源于当初的他自己。
他的身边还立着那一只皮毛光滑的灰色兔子,它把脸紧贴在寇冬的腿上,似乎也同样为他感到悲哀。
寇冬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低声说:“辛苦了。”
这样努力地提醒我。
灰兔子摇摆着两只长耳朵,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腿。在寇冬的触碰下,它的身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女装青年的身影,低垂着头。
“可——可我还是没能救你出去。”
林萌萌实际是一个一定程度上的跨性别者,他希望自己能成长为一位女性。这在村子里几乎是闻所未闻、荒诞可笑的,没有人肯和他来往,更没人支持他去做手术,他就是在这样孤零零的环境里长大了。在游戏里受伤后卷起袖子时,他看见了自己还来不及褪干净的密密汗毛,好像织成了一层黑色的网,覆盖在他胳膊上,将他的手臂割裂成了黑白分明的两块。
那明明是属于男人的手。少爷分明看见了,却并没对此作出半点评价。
他也是第一个发现但没评价的。
林萌萌的内心很感激他。他其实并不需要人为自己站队,半点都不需要,他只是想被人当成寻常的女人——这本来不该算是什么难事,可他只有从少爷身上,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认同感与安全感。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灰色兔子喃喃道,紧紧地抱着他的腿,眼里头燃着灼灼的火,“这已经是第三次——”
第一次,他在出游戏后意外发现了少爷本该是个活人。
第二次,他与少爷一同逃出了游戏,引得NPC彻底黑化疯狂。在被《亡人》彻底洗掉记忆前,为防止其他玩家误入这个副本遭到npc伤害,他写下了那个神秘帖子。
他本以为不会再有下一次。可少年还是被发现了,再一次被拉入游戏,重新回到了那个男人的股掌之间。
于是有了第三回 。
次数增多,他的决心却丝毫未变。他抬起头,同样望着面前的叶言之,目光却是满怀仇恨而坚定的——
“他不是你笼子里的鸟。”
“我一定,会救他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跟班:我要救他出去!!1
叶言之:……
叶言之:…………
叶言之:………………
叶言之举起了四十米大刀,“你再说一个试试。”
当我是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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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决战(一)
双胞胎的眸色骤然变了。原本碧绿的眼睛逐渐转为无机质的颜色, 他门低下头,瞳孔中隐隐约约还有无数数字浮动。
“带走谁?”
“——你说,想带走谁?”
“他!”
林萌萌高声喊道。
“我一定会救走他的, 他——我不会让他被你们关在这里!”
几乎是在他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猝不及防的塌陷突然到来。地毯上张开了一张巨大狰狞的嘴, 伴随着飞散的羽毛张开来, 喷射出无数雪白的丝线。它们的触感粘稠柔韧,满是晶莹光滑的黏液, 猛地形成厚重的一卷, 紧紧缠绕住了青年的小腿。
它像是吞吃什么东西一样, 被那一句话彻底刺激的发了疯,一下子使劲儿裂开来,变为两股蛇一样的柔卷, 顶端花瓣般张开来,活像是两只高昂着尾部的毒蝎子,沿着青年的身体一路向上蜿蜒攀爬, 在寇冬的手臂上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继而在头顶一下子向上聚拢,它将里面的人困在这丝线造就的柔软的牢笼里, 不顾一切向下拖去!
寇冬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向下陷, 手抓了抓,没来得及抓到任何东西——世界似乎突然抽了条变了样, 那些横着的竖着的线条都在他的眼前一根根逐渐弯曲。高高的绘制着壁画的天花板轰隆一声向他压来,就在他的脸面前喷成了一大股丝线, 喷溅而出的黏液几乎黏了他满脸——
视线里只剩下一只焦急地、似乎想向他伸来的手。可转眼间, 那手也被吞没了。
“寇冬!”
恍惚里,只有那只灰色的毛绒兔子高喊着他的名字,用的还是林萌萌改也改不过来的女孩子的语气。旋即, 它也重重向他坠落,同样与他一起,一头深陷进了这白色的海洋里。
与此同时。
“蓬!”
伴随着这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无数仍然身处《亡人》之中的玩家都抬起了头。
他们看见了塌下来的天。从那后头露出的,是一种干涸了的血一样的褐红,以及一只巨大的、在眼眶里头滚动的红色眼睛。它并没有看向他们,只以一种近乎搜索的架势打量着对方的五官样貌、脾气性格。
“那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他们来得及从这样的异象中感到恐怖,新的变故接踵而来。地面飞快地向中心缩去,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白色的、瀑布似的一小丛一小丛绽开的东西,它们在平原上绽开,在沙漠里绽开,在蝴蝶的巢穴中绽开——等真的触碰到,才会意识到它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