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开!”
陈又涵狼狈而匆忙地推开他。那么用力,叶开被摔得疼了,听到陈又涵生硬地说:“你醉了。”
叶开怔愣,迷茫,半坐着,手捂着脑袋,心里的烟花消失了,只留下硫磺的味道和满地红红的碎屑。
啪嗒。
左眼莫名其妙流了眼泪,滴在沙子上,洇成一个暗色的小圆点。但就是那一滴。这应该算不上哭。叶开低声说:“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亲你。”
眼前出现一只手。
他握住,陈又涵把他拉起身,帮他拍着后背的沙子,声音温柔而寻常:“对不起,是我反应太大。是不是很疼?”
叶开摇摇头:“不疼。”
又说:“又涵哥哥,对不起,我其实就是想亲你。”
拍沙子的手停住,陈又涵猝不及防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叶开又说:“我乱说的,我骗你的,我逗你玩儿。”
又抱住陈又涵,双手圈着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唇瓣软软地贴着陈又涵的腮,一触即分。脚尖踮起,他说:“如果没有姐姐,我就喜欢你。”
跑了。
撩完就跑远了。
风鼓起他的T恤,身后是一串浅浅的脚印。他跑出百十米,扶住膝盖气喘吁吁,一边喘一边笑,刘海遮住他的双眼。那里面其实都是星星,很快乐的,像在天幕浮游的星星。
“又涵哥哥——”他转过身,冲陈又涵用尽力气大喊。
可海浪声太大了,声音递不到陈又涵耳朵里,便消散在了风中。
“我——好——喜——欢——你——!”
香港西湾的沙滩上,被海浪卷走的秘密。
斐济南太平洋的孤岛上,被海风懒懒地吹散的秘密。
我十七岁的秘密,我喜欢你。
因为邮件里写了是蜜月,所以酒店安排的便是honeymoon suit,一百八十多平的面积只有主卧,白色地中海垂纱大床,出门便是横贯十米的无边泳池,正对面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晚上有浮游生物,绿莹莹的在海水里沉浮。
叶开又失眠。
陈又涵临时让酒店加床,但又不睡,一个人在外面游泳。
水声有规律地轻响,搅动水面的月光。
叶开下床换上泳裤,在池边坐下,小腿拨弄着水,嘴里啃苹果。在月光下,他像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他的玫瑰在游泳,小王子揶揄他:“大半夜不睡觉是要当菲尔普斯吗?”
陈又涵从水里出来,水珠顺着他上仰的脖颈汇入锁骨继而向下。他面色不虞地抹了把脸问:“你怎么还没睡?”
叶开轻描淡写地说:“有点尴尬。”
陈又涵无语,撩是你撩的,亲是你亲的,他一血气方刚的成年人都被逼得大半夜出来游泳了,你尴尬?我他妈。
叶开扔掉苹果核:“我都说了不能跟你吃饭。”
“怪我?”
“又是蜜月房又是米其林又是蜡烛又是玫瑰,我要是个女的都能当场嫁给你。”他轻盈地滑入水中,像一尾鱼:“幸亏我是个男的。”
自说自话的本领挺强,陈又涵气笑了:“那你说什么狗屁喜欢?”
“哎呀,”叶开抹了把湿发,漫不经心地说:“气氛到了情不自禁秀了一把,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有点想骂人。
“你不会爱上我吧?”他故意像很为难般地问,朝他星球上那唯一一朵玫瑰游去,又在他身边钻出水面。年轻瘦削的脸在月光下有一种梦幻般的剔透感,眼神很平静,没了白天的懵懂仓皇。
陈又涵声音冷酷:“爱,已经爱上了,死去活来,你负责吧。”
他转身上岸,水珠顺着他脊背的肌理往下流淌。叶开抿了抿唇角:“那我得考虑考虑,毕竟姐姐也不错。”
躺椅上垫着白毛巾,他坐下,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淡漠地骂道:“你挑白菜呢?”
烟雾中,叶开不回答他,游了两个来回。他姿态漂亮轻盈,真的像一尾鱼,最优雅的那种。
两个来回,烟燃到了尽头。
叶开借着水的浮力轻松上岸,捡起浴巾擦了擦头发,笑道:“还有半年十八,又涵哥哥,十八岁可以谈恋爱吧?”
这问题当初花市问过。
陈又涵骂他早恋,让他去找瞿嘉讨打去。
这会儿他不了。
他起身走向叶开,指间夹着烟。好高,挨得极近,气势迫人,眼底压着侵略性。冷冷地吁出一口烟,他抬手扣住叶开的湿发,俯身在他耳边道:“跟我可以。”
第34章
陈又涵说完这一句便直起了身, 默不作声地看着叶开全身僵硬紧绷手足无措。
叶开偏过头, 抬眸, 是受了惊的眼神。
潮湿的, 像幽暗森林里溪边的青苔。
“你这么看着我, 我会想亲你。”
话那么缱绻, 但神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嘴里叼着烟, 半眯着眼,有点桀骜, 像是调戏卖酒小妹的黑老大。
叶开年轻的身体上下紧绷, 他揣摩不透陈又涵的心思, 是在调侃他吗?
与陈又涵的暧昧就像是一辆超高速的列车,两侧风景极美,可他知道,前方就是悬崖, 轨道也是错误的, 他不是高空坠落, 就是粉身碎骨。
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些藏着暧昧心思的动作,陈又涵看出来了吗?所以他在取笑他?
陈又涵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我乱说的,我骗你的,我逗你玩儿。”
怎么这么耳熟?叶开狐疑,恍然大悟,一口气窒在胸口:“陈又涵!你干吗学我!”
陈又涵一手搭着他肩, 笑得低下了头,烟在指尖都夹不住:“被撩了好受吗?”
看这眦睚必报的。叶开委屈,心想这不一样,你又不喜欢我我当然随便撩,我喜欢你你还撩,你犯法。可陈又涵又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一团乱账。他低垂下眼眸,从刚才就失速的心跳还未缓过来,只是很冤地增添了一丝失落和难受。
“不好受是吗?”陈又涵扣住他下巴。与其说是轻佻,不如还是霸道多一点。他就着月光端详,看叶开咬着牙气得要死地拉着脸瞪他,唇角勾了勾,指腹从他唇上轻轻擦过:“说了再这么看就亲了——”
微侧过脑袋低下头,嘴唇与叶开的只有零点零一毫米的距离。
眼睛倏然睁大。
这是什么感觉?与他意外亲到陈又涵完全不同,血压升高,呼吸变轻,心跳失控,好像有一股难以遏制的力量在血液里乱冲乱撞,直让他脑袋缺氧。
陈又涵自然地垂眸,眼前只有这一双像花瓣一样的唇瓣,微微张着,好像天然就是在等他去亲。然而他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便直起了身,看着他,温柔地低声说:“去洗个澡,穿衣服。”
叶开怅然若失地走,又回头,心砰砰直跳。陈又涵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开玩笑的。”
躺椅让人撤了,换成橙色真皮单人扶手沙发,边几上放着果盘甜点和一壶锡兰红茶。韦奇伍德瓷器精致华美,茶香在深夜缥缈浓郁。叶开喝了一杯,滚烫的,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身体仍觉得冷。无边泳池在月光下微微荡漾。远远的沙滩上,好像有两个人在散步。椰林被风吹动,沙沙的,忽然一声重响,是青椰摔在沙坑里的声音。
陈又涵看着他,心底是模糊而柔软的心疼。叶开反复的试探他看得清楚。他就像是一个孤零零站在旷野中的人,徒劳无望地喊着陈又涵的名字。他听到了,看到了,如果可以,他真想对他大声回应,告诉他我在这里,我也和你一样。但叶开那么小,他的回应或许并不应该。如果他等得久了,旷野上也许会走过其他人,他们会牵起他的手,带他去另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那里会有家庭和亲友的祝福,有鲜花教堂宴席和掌声。旷野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彻底的狂欢,或者彻底的孤寂。
他熟练地弹出一支烟,偏头点燃了,抿了一口,问叶开:“小开,同性恋让你害怕吗。”
“……不害怕。”叶开低垂着头,看杯口那圈精致的金线描纹。
“我发现自己是个gay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一点。”陈又涵掸了掸烟灰。
“是上次说的那个同学吗?”
“不是,是欲望。”陈又涵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没有什么比它更直接。”
“可你也有过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