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拉了拉背后的书包带子,对着陆未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笑,“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谢谢你啦,以后,我们就算扯平了。”
“现在应该挺晚的啦,我要回去了。”
少年的笑容明媚而爽朗,就像划破黑夜的一颗流星,无知无觉间,就变成了他人藏在心底的愿望。
看着看着,陆未突然就不想这么快让他离开了。
走出两步之后,洛星遥又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陆未喊,“喂!陆未!我说的扯平,只是指今天晚上你帮我和今天早上我帮你扯平了啊!小时候你骗我的事,我早晚还得找你算账呢!”
清冷的夜风下,他额前的碎发都被撩了起来,露出了一双纯净又明亮的眼睛。
陆未抬起眸,漆黑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嗓音又低又沉,“洛星遥,今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洛星遥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他心说,来了来了,陆未果然发现自己跟踪他了。
但是这让他怎么回答?
除了脑子不正常的人,还有人会相信九九八号的存在吗?
足足沉默了有半分钟,洛星遥才慢吞吞地开口,“那你为什么大半夜地不回自己家,非要跑到你爷爷奶奶这边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可不是跟着你爷爷奶奶住的吧?公平交易,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又沉默了半分钟,陆未回击,“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伪装成Alpha,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洛星遥彻底没辙了,只能一边在心里骂着陆未的无耻,一边胡搅蛮缠道,“什么啊什么啊,陆未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奇心害死猫知不知道,你问那么多是要当饭吃吗?”
陆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语气散淡,“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从学校一路跟着我跟到我家里来,我还不能问一句为什么了?我也很怕被你谋杀的啊。”
这个逻辑天衣无缝。
洛星遥眨巴眨巴了眼睛,随即拔腿就跑。
没有什么问题是跑路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跑得再快一点。
跑到一半,他还回过头来,挑衅一般地对着洛星遥说,“略略略,就不告诉你,气死你气死你。”
陆未的唇角微微翘起了一点弧度。
等他走远之后,陆未拿出手机,先是摁了个发送键,然后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有点莫名其妙,“喂,少爷?您发给我的照片是什么意思啊?”
陆未抬了抬眼,望着洛星遥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淡淡开口,“过来老宅这边,跟着照片上的人,等他安全到家之后,给我个信息。”
第9章
接近夜里十一点了,月色微凉,星光稀薄,陆家老宅里还在亮着灯。
从陆未刚才匆匆跑出去开始,一个女佣就一直呆在客厅里等他。
“咔哒”一声,是钥匙转进锁孔里的声音,陆未回来了。
女佣脸上立马绽开了一个笑,迎了上去,“少爷,您可回来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您二话不说,外套没穿,易感期也不管,直接就跑出去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陆未拿起女佣早就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头发,沉声宽慰道,“没事,白阿姨,看到了一个同学而已。很晚了,你去睡吧,我上楼看看奶奶去。”
他说话的时候,唇角还挂着刚才未散的笑意,恰恰好好地冲淡了他身上的冷淡气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多了几分烟火气。
白英梅一瞬间看得有点晃神。
从夫人走之后,多久没看见小少爷这么真心地笑过了?
在陆家呆了这么多年,白英梅心里,早就把陆未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了,这会儿看见陆未似乎心情不错,她也跟着高兴,笑眯眯地答应着,“那行,小少爷也不要熬太晚了,您毕竟还在易感期,虽然这次只是轻微的,但是老爷现在又不给您抑制剂了,您再能抗也得注意好好休息。老夫人的事,一时半会急不得的。”
陆未“嗯”了一句,然后转身上了楼梯。
陆家老宅的二楼,虽然有白英梅费尽心思地用各种盆栽、家具点缀着,却仍旧显得异常空旷,甚至有几分凄凉萧瑟的味道。
陆未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前,推开了门。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吊瓶里的药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的声音。
再往里走,白色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
她苍老的面孔安详而宁静,却又因为过分安详宁静,莫名地给人一种永远不会醒来的感觉。
陆未走近,把手叠在她满是皱纹的手背上,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奶奶,我来看你了。”
床上的老人一动未动,没有半点回应。
看样子像是陷入了昏迷。
陆未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继续不急不缓地说着,“奶奶,虽然不知道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但我还是有好多事情想要跟您说。”
他细心地给老人掖了掖被角,嗓音难得地染上了点温柔,“有好的事情,也有不好的事情,还有不少有趣的事情,您想先听哪一个?”
他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只是看了老人一眼,随即若有所思地道,“嗯……过了这么多天才过来跟您说话,我还是先跟您讲好的事情吧。”
“母亲的祭日前几天到了,我去给她扫墓了。那天晚上回来我就梦见了她,她让我跟您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很快乐,您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眸光微黯,“当然了,不好的事情也还是要跟您讲的。不知道您还记得四年前陆朝出国留学的事情吗,前段时间他拿到了毕业证书,已经从国外回来了。听白阿姨说,他还趁我上学的时候来看过您几次。不知道您想不想见到他?要是不想的话,下次我就让白阿姨把他拦住。至于有趣的事……”
他勾了勾唇,十分自然地便想到了某个小朋友,眼底不自觉地溢出了一点笑,“不知道您还记得吗,洛家那个比我小几个月的小朋友,今天我又遇到他了。”
“小的时候,他还到我们家里来过一次,您亲口夸过他很漂亮的……不过,他那个性子,再加上后来那几天洛家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大概早就不记得了吧。”
想到这里,陆未不自觉地就把目光投向了窗边的一小树木兰花上。
正值九月,木兰花的第二次花期早已到来,花树开得嚣张又喧闹,粉白色的花瓣在晚灯中折射出晶莹的光,为小小的一树花平添了几分梦幻感。
陆未知道,这是他和洛星遥短暂交集的童年里留下的唯一证据。
他依稀还记得,那一天洛星遥把这盆花交给他的时候,它的枝叶都已经枯萎凋谢得差不多了,一看就是活不长的样子。
但是,即便如此,某人还是毫不脸红地把这盆花塞到了他的手里,并且斩钉截铁地保证,只要他能帮忙把这盆花养活,让他能拿着这盆花去幼儿园评比,那他就原谅他骗他穿小裙子的事情。
然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把这盆花养活了,某人却还对小裙子的事情耿耿于怀,完全没有原谅他的迹象。
所以说,有的人,真的是从小就有当感情骗子的天赋。
这么一句随口的承诺,就让他当真了十几年。
不过,无论如何,这一盆木兰花,都是他曾经转瞬即逝的欢乐时光中,为数不多的、能够长存至今的纪念品。
每一次要靠咬着牙甚至自残才能保持清醒的易感期里,只要他抬头看见这树花,当年的种种记忆就会纷至沓来。
他仿佛能再一次看到母亲牵起他的手去参加宴会,也仿佛能再一次感受到奶奶粗糙的手落在他的头顶,更仿佛能再一次听到那个小朋友委委屈屈地说着一辈子都不要理他了,却还是会甜甜地喊他一声“哥哥”。
在最煎熬的时光里,这树花就是他的药。
不过现在……
陆未轻轻闭上了眼睛,回想起了刚刚和洛星遥在一起时的感受。
在他还没出门之前,他其实是有轻度易感征兆的。
但是当他站在洛星遥的身边,闻着他身上沁甜的莓果茶的味道的时候,那些叫嚣着想要探出头来的,那些曾经剧烈的、残忍的、恶劣的、寒冷的、又不住地折磨着他的疼痛和欲念,全部都被温柔地抚平了,留在他心里的,只有一阵一阵莓果茶的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