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很好,别的事情都不重要。”
“我父母离异得早,我母亲和她的新家庭不太能接受我的性取向,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很少打扰她。
很多事我可以做决定。”
最后的一句他说得很清楚,“我也是真喜欢林致。”
刚听完这些话,两夫妇都看着他没回声,过了半晌,林母才“哎”了一声,说:“那你挺苦吧。”
“苦?什么苦,吃芒果,芒果甜的。”
林致从厨房出来刚听到那句,赶紧把一碟切好的芒果端到茶几上,再紧张兮兮地坐在伍泽旁边,半天粘不上座,不知道是要靠近还是要拉开得体的距离。
两位长辈看了他们倆一眼,林母拍拍膝盖起身,“也挺晚了,我们回去了,芒果你们吃哈,家里还有一箱。”
林致送他们到玄关。
他爸穿鞋的时候说:“改天吃个小龙卷呗,我们那优惠券快过期了,顺便聊聊……”林致说着“好好好”就把他爸妈推了出去。
他刚关上门就风风火火冲回客厅,跑得差点甩了拖鞋,抓着伍泽问:“你们说什么了?”“说了莫扎特。”
伍泽扎了块芒果吃,甜的。
“......啊?”
第23章 温暖的黎明
那个城市位于大西洋以东,欧陆平原以西,时常下雨,有绵延曲折的海岸线,亚洲游人很少,没有任何中文告示牌。
他们租了个距离海边步行七分钟的小屋,卧室的窗朝着海边,浴室里有个老式陶瓷浴缸,餐厅的墙壁上挂着幅仿印象派的油画。
仓库里有台老旧的立式钢琴,林致按了几下,音不太稳,房东老太太说海边的乐器都保养不好,含盐的海风吹得多了哪儿都容易出问题。
他们在一起第二年才找到空闲时间去这场轻松的旅行。
从下飞机后随便选的小餐馆,到路边看见的小猫,落在咖啡桌上的海鸥,楼房的年代和门的颜色,都有晴天的颜色。
他们能像异性恋一样牵着手到每个景点去,在马路边亲吻着拍照。
但还是有些小小的矛盾,一点点穿插在这段宝贵的旅程里面。
比如林致想去冲浪,伍泽不让他去,说危险;比如林致说日落的时候云层一定会散,伍泽说不会,说他的猜测毫无道理;再比如林致想去玩占卜,伍泽说如果占卜到差的结果,会很影响游玩的心情。
争吵这件事情在旅程的中途已经有了预兆,但把一切粗暴地揭开的,是那些可恶的礁石。
林致不知道听他哪个朋友说,越险的礁石区,稀有贝壳就越多。
那天傍晚他们在海边散步,林致就跟伍泽说起这件事,还问老师你喜不喜欢贝壳,伍泽捣鼓着相机,随口敷衍了几句,走着走着拍照完回头一看,人不见了。
“林致?”回应的声音响在下方。
“在这呢!”林致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下了快十米高的陡峭草坡,站在一块缠满了水草的礁石上,抬头对伍泽笑。
他站的位置很低,身后没多远就是海浪的领域,没有任何能抓扶的东西——只需要一个涨潮,他就会被卷到海里。
伍泽心都快跳出来了,“你去那里干什么?!快上来!“林致还摆摆手,说:“待会啊,我感觉那缝里有好东西。”
伍泽气得手抖,“快点上来!你他妈不要命了吗,这么大的浪!”林致见伍泽真的急了,这才攀着草坡和碎石往上爬,半途还滑了一脚,在伍泽的惊呼声中笑嘻嘻地摆手说没事。
伍泽清楚林致的毛病:容易得意忘形。
让他车开慢一些,但他高兴起来从不管超不超速;去餐厅遇到好吃的东西,他也不管吃不吃得完就点很多,打包了回去又不吃,那些冰箱里的餐盒最后总是留给舍不得浪费的伍泽;二月他生日,林致送了台六位数的徕卡,伍泽拿在手里的时候哭笑不得,想林致有闲钱怎么不先还房贷。
而且他每次都会像现在这样说:“我明明是为了你去做的。”
伍泽等他上来,直接转身一路走回了住处。
林致跟了老远也没机会说话,在卧室门边抓了抓头发才开口。
“我又没事,你放松点。”
“你会受伤。”
“我不会,你能不能信任一下我?”“你以为你是谁?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你傻逼吗你就去?“我以为你会很感动的。”
“你问过我怎么想吗,我会感动?”“那你当初甩开我的时候问过我怎么想吗?说谁傻逼?对!我就是傻逼!傻逼才和你在一起!”这应该是伍泽记忆中林致第一次对他生气。
“我们都需要冷静,”伍泽快速收拾他的行李,扔下一句“我先回市中心了”,便走出那幢小屋。
太阳已经下了山,天色阴沉。
伍泽查了距离最近的公共汽车站,在一公里外。
他拖着行李箱往那儿走。
等他到了车站,末班车已经走了,他又准备打出租车,但没有司机接单。
从草坡上看过去的海岸是灰黑色的粘稠的东西。
水流撞击在礁石上,第一年只是划痕,但千万年的海水和盐分却改变了那些礁石的形状,也让它们充满沟壑和污黑。
伍泽又拖着他的行李箱沿海边公路往回走,希望附近能找到旅馆住一晚上。
林致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也没有,他们默认了这是一场互不相让的争执。
伍泽在某个瞬间突然冷静下来,有些爱情注定会像小行星划过大气层,经历过刹那的明亮就在爆炸中粉碎。
他只是想让他们的邂逅更像一场梦,这样大家都能体面地留有幻想,在不摧毁脑海中对方的影像之前美好收束。
所以他找回原本的逻辑,结论是林致其实没有错,他们只是本来就不适合在一起。
伍泽放弃了那种幼稚的出走,回到了那幢小屋。
他们应该谈谈这件事,用更平静的语调,好好说明为什么冬季与夏日不能共处。
伍泽回到他们租的屋子,从侧门进去,径直走到卧室。
然而房间里空荡荡,林致的手机放在床边充着电。
伍泽扔下行李箱,重新走出门。
他大喊林致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风和海浪的声音。
伍泽听着那些声音,沿着海岸线一直走,累了在草地上歇一会,再继续往前。
黑夜的海边依靠灯塔提供最基本的光线。
船可以依靠着水面的航线渐渐靠近,但人需要缓慢地步行。
通往灯塔的栈道上风很大,所以他远远看着那个橙色的光点,看了一会,路过了它。
伍泽绕了很久,后来他还是决定到那个灯塔去看看。
栈桥上风太大了,他不得不拢紧外套、拉上风帽,吸着鼻涕走那段漆黑又漫长的路,却也没在终点找到林致。
在日出前,他实在冷得受不了,才又回到那幢小屋去。
这次他从正门进,在经过门廊时听见了微弱的钢琴声,自通往地下仓库的小楼梯传来。
伍泽打开隔门往下走,透过仓库的门玻璃看进去。
是林致。
他被包围在一堆颜色混乱的杂物中间,弹那台老旧的立式钢琴,不知道弹了多久。
伍泽听出了这首曲子,它有令人怀念的旋律,既甜蜜也哀伤。
《Heidenroslein》(野玫瑰),歌德的诗,舒伯特作的曲。
林致不会德语,他在跟随旋律,没有含义地低吟哼唱。
那个后背有习惯维持的挺直,却丝毫看不出平日的明朗和肆意。
他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压低了身,头发搭在颈上,呈现出乱糟糟的样子。
伍泽拧下门把手。
琴声随着木门发响停了下来,弹琴的人转身看向来者,一边抬手擦着眼睛。
“我以为你走了。”
他带着很重的鼻音说。
伍泽忘了他们为什么争吵,忘了他们说的那些可怕的话,也忘了自己的逻辑,在所有斟酌之前来到钢琴旁边,拉着林致的手腕,低头吻他。
吻着吻着味道变得温暖而咸涩,像晒了一天阳光的海水。
那个瞬间伍泽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是:别离开他。
爱是玫瑰的荆棘,粗暴,猛烈,让人痛苦。
但那又怎么样?美是它,尖刺也是它;如果荆棘注定将他们绑在一起,那么大不了在鲜血淋漓里拥抱。
回到卧室时,窗帘已经透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