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会结束后,老布里耶和几个出版行业的人聊起来,说话的间隙看见了伍泽。
伍泽只好走过去向老先生问好。
他根本没办法躲过林致,或者其实也没必要躲。
林致的职业素养很好,可能已经在磨砺中练出了波澜不惊。
“老师,”他先称呼道。
伍泽说:“好久不见。”
布里耶教授惊讶于他们之间认识,林致解释说自己是伍泽的学生。
老布里耶倒是高兴,说Zachary也是他曾经的学生。
散场后,老先生和两人告别,在他助理陪伴下回了酒店。
林致穿过人群走向伍泽,就像对着一个熟悉的朋友,语调自在。
“吃点什么?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厅还挺不错。”
感谢时间,他们之间的氛围很平和,甚至不像经历过一段失败的感情。
可能林致终于放下了那些执着。
伍泽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些失落,但这种失落来源于哪里?他不知道。
林致推荐的餐厅很不错,他们默契地先享用了美食。
“这几年怎么样?从业后感觉和当初想象的落差大么?” 伍泽把餐巾纸放在一旁,问。
林致说,“有苦有甜吧,你呢?为什么辞职?”“一直做类似的事情,有点厌倦。”
伍泽说。
林致笑起来,“是吗,写小说更有趣?”“......谈不上,随便写写。”
伍泽不知道林致会读到那么偏的系列中的一本。
在他的印象中,林致不是一个会经常逛书展的人。
伍泽对这六年发生在林致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或者说何止这六年,他对前二十年的林致也知之甚少。
沙拉中的藜麦有些刺喉,伍泽清了清嗓子,“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他再次看向对面26岁的林致。
西装隐隐显出紧塑的身形线条,头发打理得干练利落,左边戴着颗黑色耳钉;眉眼和鼻梁有了成熟的棱角,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
“迷人”,对,伍泽想到了这个词,他应该不缺情人。
“交女朋友了吗?”林致放下了高脚杯,直视伍泽。
“老师呢?”他问,“有新的情人了吗?”时间好像回到了“伍泽”、“Zachary”和“Dr.Wu”之前,落在“老师”这两个疏远又令人怀念的发音上。
称呼的含义却变了,伍泽不知道他称的是他大二那年文学课的“老师”,还是对某个新人作者的雅称。
现在,操纵文字已经不再是伍泽的优势。
伍泽自嘲地笑起来,摇了摇头。
“你在嘲讽我?” 林致却说:“怎么会。”
“其实吧,渔人还是忘不了小人鱼。”
林致轻轻摇晃着他的酒,“可是他也回不去海里了。”
*伍泽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那很好,那就不会死。”
车窗外阴云密布,这年的雨季也快来了。
林致开车送伍泽回家,在电梯间给了伍泽一个礼节性的拥抱。
他的衣服上带着点松香味,伍泽同时想到了琴弓和雪松。
很好闻,让人沉溺,精神疲软。
在这个时刻,伍泽才感觉到对他浓郁的、充满酸楚的思念。
那些事像储存多年的水果罐头——不,像封锁已久的房间。
声音从颈侧传到耳畔,“你写作比你说话诚实。”
伍泽的声音被压着,“你说《拜伦湾落日》?那可是个诈骗犯的故事。”
“但诈骗犯在天台跳下去的一刻想的是,他应该让他的爱人在餐厅等他,而不是骗她去缆车站,因为山顶风很大,吹久了容易生病。”
林致说,“很诚实啊。”
伍泽说:“你的理解力不太好,我应该建议布里耶换个翻译。”
肩膀颤动起来,男人闷笑,“你怎么那么爱讽刺别人。”
贴得近了,身体的记忆正在自然而然地上涌。
伍泽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怀抱,或者说,这种抓不住的感觉让他放下心来,所以他开始在温暖的昏沉中说出一些越了界的话:“你不是别人。”
林致松开他,勾着嘴角说,“我不是别人?那是什么?”“情人。”
伍泽淡淡地说。
林致却接上了这种无意义的调情,说:“都过去六年了,怎么也该升升职称了吧。”
“那得看看学术成果。”
伍泽看他。
“行。”
电梯门关上,伍泽住在23层,上楼需要的时间大约是45秒。
伍泽恍惚间靠上了电梯壁。
林致的双手撑在两侧的金色围栏上,两人鼻息交错,沉浸在沉默又亲密至极的对峙中,谁都没说话。
在性方面,曾经的林致和伍泽称不上非常契合,常常是一方在支撑迁就另一方。
真正让伍泽觉得默契的,是林致总能看得懂他的眼神。
林致每次感觉到伍泽的注视,都会停下其他事情专心和他接吻——就像现在,伍泽抚摸他的眼角,什么也没说,林致就凑上前来。
很久之前的盛夏里开始一切的那个吻也是这样。
伍泽在说出那句“Mr.Wildfire”对他笑起来的那一刻,心里想的确实是:好想吻他。
但是林致代替伍泽冒了那个险。
电梯上行。
两人都穿着得体的着装,方才用餐时伍泽解开了两颗扣子,现在林致的衣服领子和他的锁骨相接,布料干燥而凉。
隔着两层西装裤,但伍泽认为他们之间应该还会有那种能被轻易挑起的热度。
林致的鼻尖轻轻扫过他的唇角和耳畔,气息若即若离,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折磨人的技巧。
伍泽喘息着探进林致的衣衫内,又想起电梯里有监控,将手收了回来。
近在咫尺的还是那双眼睛,经慵懒又随意地半闭,却把里面曾经率真明亮的光收了起来,显得阴晴不定。
进攻依旧停留在挑逗上。
林致没有解开他的衬衫,手指屈着从他的后脑的头发缓缓落而下,又从他的腰缝往上挑,荡起伍泽整个后背的颤栗。
现在着急的人变成了伍泽。
身体有记忆,和情感纠缠得越紧,它们就越不容易被遗忘。
伍泽终于无法再忍耐,他追着林致的嘴唇向前倾——林致却在这时松了手,后撤一步。
一切戛然而止。
男人微笑道:“我发现你有趋光性。”
电梯门开了,伍泽在逃出去时想——这可能就是报应。
*出自《渔人和他的灵魂》("The Fisherman and His Soul"),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所著童话集《石榴屋》(A House of Pomegranates)中的一篇,出版于1891年。
第21章 归化策略
“短文集《灰》校对那边过完了,再走点审核流程应该就可以联系印刷。”
“好的,麻烦你了。”
伍泽微笑。
责编说,“哎不过,老师啊,您是确定了不改《灼云》吗?”“嗯,不改。”
“那真的太可惜了。”
他们喝了点茶,沉默了一会。
“现在的环境......确实没办法。”
“不过,”责编又开口,“我可以用我私人身份帮你联系港台那边的朋友试试。”
“谢谢你,也不用太费心。”
责编看见伍泽轻松的神情,反倒肃了肃神,“我认真的,伍泽老师,我会努力让它出现在大众面前的。”
送责编出门之前,伍泽随口说起了老布里耶的那部译著。
“那个译者是你们找的?他主职是做文学翻译这一块的吗?”“我不知道那么详细诶,我问问他们组?”责编一边在手机上敲字,一边问,“怎么了吗,您想找那个译者合作吗?““好奇而已。
他外型看起来太讲究,不像专职笔译。”
责编笑道:“您观察别人的习惯又犯了”,不过片刻就等到了她同事的回复。
“林致是吧,好像是布里耶本人联系的,说是在国外就有过接触,老先生很欣赏他。”
伍泽点点头,陷入思索。
“她还说林先生学历和外形都太亮眼了,都不用考虑宣传,都跟白捡的一样。”
“今天老教授要签点东西,林先生陪着,他们应该都到总社去了。
您要是对他好奇的话可以过去一趟。”
伍泽想了想,还是回家拿了钥匙出门。
出版社的门前是一座市民公园,平时早晚来往着带小孩的、聚着跳舞锻炼的中老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