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姐待掌声消散,突然目光迥然地看向地中海,语调沉重悲怆,“那就静待你的佳音了!”
场面一度很像革命时期,地下工作者临终托付艰巨任务。
期中考后各科老师集聚会议,总体也就是这些,总结问题,展望未来,安排工作。流程基本走完后,便就松下劲几个人进入闲聊唠嗑环节。
聊来聊去也就学生那点事,象征性地抱怨、笑骂着,明面上是吐槽自己某位学生怎么怎么不听话,其实仔细听根本是变着花样的炫耀......
都进附中三班了,妥妥的名校预订,不听话能是一般意义上的不听话吗?
比如,老刘就说,“我那个课代表,都跟他说了参考书适当用,回归课本回归课本的,不听啊,非要去搞那些市场上乱七八糟的套题,这不,昨天拿着一道九几年的题来问我,哼,我给他训了顿,那个知识点我们卷子根本就不会再涉及,这不瞎费时间吗,他们现在这时间金贵着呢,哎哟,真是□□心,我估计市面上那些卷子就没他没见过的了。”
“嗨,你这个时候这么说了,上个星期他搞赢二班那个课代表时,用的是什么解题思路,超前了我们现在教材多少,不也是自己花时间从别的资料上研究出来的,你这就不说!”老马白他一眼,没好气道。
老刘立刻十分受用,摇头晃脑,嘴角咧到耳根,还在那矫情,“唉,不行,瞎搞瞎搞。”继而话题一转,又绕到老马的得意门生身上,“哎,你那个课代表......”
几位老油条俨然熟悉了这种互相捧梗互相吹嘘的套路,门儿清,配合的很好。
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自己对那些孩子喜欢的不得了,但自己喜欢一回事,听别人夸孩子好是另一回事,没别的,就喜欢听人夸自己教的孩子好呗,这个行为做作?没事,其他老师一起跟着作呢!
当然,那是针对大多数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三班还有一个特例——各科老师都又爱又恨的杨次语。
那是真的头痛,这不,地中海跟于姐半真半假吐苦水,“夭寿喔,小霸王上个月临幸了我整整7次,7次什么概念!我这本就没几根的毛了,差点给她气的薅秃了!”言罢为求逼真,他还拿手捋了把锃亮的脑袋瓜某块,手掌一摊,果然两根绒毛,可怜兮兮。
“诶!”于姐一把推开,大写的嫌弃写在脸上不带掩饰,末了冷笑,“怎么,她问你们的问题虽然超冷,但没超纲吧,说起来都是附中名师,你们能被学生难倒?”
众老师有苦说不出,确实大部分都不会被难倒,但前车之鉴,曾经有老师真被她当堂为难到尴尬下不来台,有心里阴影呐!
夏初槿原本一直在聆听,时不时记点笔记,她一个实习老师,发言很少,此时钢笔在指尖转了两转,拇指与食指一掐,停下笔,同时也下定决心,蹙眉说,“我觉得,我们是不是找杨次语谈谈话,这孩子可能另有隐情?”
她这一说,众望所归。
其实这活儿自然该落班主任身上,就算她不上,也该是她来安排人,其他人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大家都看向了于姐,于姐倒是自然得很,一点儿不当回事一样,“行,我去找她谈谈。”
众老师立刻啪啪鼓掌,比之前给地中海鼓掌时真心多了。
可夏初槿看他们,开心是挺开心,但好像不是说这事终于能解决了开心,好像他们就没报希望解决,单纯看于姐要去会会小霸王,强强对撞那种看热闹的开心。
也是,如果真能靠于姐说几句解决,这些老师至于这么老“群情激愤”在会议上吐槽叫嚷,不早就该怂恿威胁于姐上了吗?
夏初槿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此外,整个会议中存在感最低的便是那位谢老师,大部分情况下,老师们笑,他也跟着笑,但他起的话头基本没人会接,礼貌性地尬笑几声便被跳过,像一个旁观者融不进群,连新人夏初槿都比她更合群几分。
夏初槿之前思考过跟谢老师的相处方式,因为不知道具体的个中复杂,决定先随大流,静观其变,今天会议上谢老师尴尬的处境她也不动声色地记在了心里。
散会之后,于姐领着她走,闲聊了几句,大抵是给颗甜枣再给根棒子,肯定了她这一个多月的实习表现,让她再接再厉,临别,丢了一句,“杨次语的事,会上几个老师说你听听就算,以后别管了。”顿了下,补了句,“也没人能管。”
语调稀松平常,就跟约她去食堂吃饭一样平淡。
夏初槿懵了下,脚步就那么慢了一拍下来,于姐也没管她,自顾自走了。
“嘿!”一声,小苹果拍了下她的肩膀,夏初槿懵懵扭头,迎上对方爽朗的笑容。
“嗨,发什么愣呢?”小苹果拿肩膀撞她,又说,“哦,是刚刚于姐跟你说小霸王的事别管吧?”
“嗯。”
小苹果凑到她耳朵小声说,“她家超有钱。”
真是简单粗暴的一个理由。
退开后夏初槿看见小苹果冲她挤眼,一副明白了吧的表情,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功成身退。
附中不缺富家子弟,能被小苹果这么说,夏初槿大概能想象出小霸王的家境了,至少比她家都还要高出那么几个层次。
所以,这是说纨绔子弟凭自己心情为难师长,嚣张的行径?
身边已经没有其他老师了,她落在了最后。
夏初槿沉思着,很轻地摇了下头,不,她不相信这个理由。
虽然她们还没相处多长时间,但夏初槿肯定,杨次语这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这孩子嘴硬心软,有一颗柔软的内心。
这事儿,确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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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空气中有一种泥土、草木跟雨水混杂的新鲜气味,一点点腥,一点点清新,夏初槿整理完教案,伸了个懒腰,深深嗅了一口。
“这雨下的,小夏老师,放学带你一程?”办公室里一位四五十岁的女老师,站在窗边看雨景,捧着一缸菊花茶,一边吹一边喝,见夏初槿忙完了,转身慈爱看向夏初槿。
夏初槿如常拒绝了,女老师便笑,“你这姑娘,总这么客气,来了这么久,除了你师父老于,没坐过别人的车了吧?”
“不是,今天有人接。”夏初槿弯着眼睛回答,她这模样生的乖,年龄在一干老师中算小的,挺讨这种年长女老师喜欢,天天嚷嚷着玩笑要把自家孩子往夏老师的方向培养。
对此夏初槿很是无奈,她从小便是别人家口中的孩子,好不容易毕业工作了,没想到平级的同事,年长的还是看她当孩子,这容貌太吃亏了。
“哦,男朋友。”女老师慈蔼点头,欣慰,早就听说过小夏老师有个浪漫男友,“男孩子不错,贴心,会疼人。”
夏初槿再次无奈,“是女朋友。”脱口而出的话语,刚说完夏初槿便意识到什么,瞳孔收缩了下。
像是一颗小石子突兀地落入平静的湖面,然后不声不息悄然下坠,表面没有惊起一丝一毫涟漪。
湖面下却暗波汹涌。
窗边的女老师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夏初槿便赶紧又补了句,“女性朋友。”
她眼睛从教案上移开,瞟向地面,又转向墙面,不知道那一瞬的心悸从何而来,但很快便悄无声息消散。
一个小口误而已。
虽然在过去,夏初槿那根神经是没有这么敏感的,至少前一两个月,她听了这种话会无动于衷。
女老师听了原来不是男朋友,只是轻轻“嗯”了声,便没了下文。毕竟没卦可八,自然兴致缺缺,从始至终女老师就没察觉到话语有什么歧义。
室内安静下来,夏初槿则拿出手机,难得摸鱼心不在焉地随便开了个单机游戏玩。
自从那天早上蹭车蹭饭,抓到景傲车里换了她喜欢的车载香后,景傲对她似乎更亲近也更主动了一些。
也就是那一天,早上还是晴天,下午便落了雨,跟今天的状况一样,夏初槿每日自行车或者地铁上班,轻装简行,自然不会常备雨伞。
夏初槿也没当回事,没成想细心的景傲记得她早上的装备,下班时竟直接过来接了她。
再之后,但凡落雨,景傲基本都会来接她,有事没法来,还会特意跟她发微信“请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