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凛点头,目光炯炯,“我姐什么都跟你说了啊。”
“是这样的,不过从去年有一阵开始,她突然对茶有了兴趣,那段时间我每次见她,手里都拎着个保温杯,原木色的很老干部的做派,我憋了好久没笑话她,她却要我开始进军茶叶行当。”
景凛说得起兴,并未察觉到夏初槿的眼神,“她不管公司的事情的,但她是我姐,我就听她的好了,这行业真不赚钱,不过倒是很需要手工劳力,我们弄了两块儿茶基地,又新招了很多当地的贫困户农民,比原先提供的就业岗位直接窜升了一倍。扶贫不扶穷,因为那些新招的劳工,还带起了村里的就业风潮,更多的贫困户不再只依靠救济,愿意走出房子自己去找工作自救了。”
“说远了。”景凛跟她说话与跟客户说话时的冷肃不同,俨然已经将她当作亲人,笑得温和腼腆,就像个在姐姐面前的大男孩,“对,前边说你跟我姐工作方面相似,都需要理想跟奉献精神,你们一定能互相理解支持。”
“我姐在8岁那年,就立志做医生了。”
景家是做生意的,家里常年大人忙碌,只有两个孩子相依为命。
“我当时只有四岁,虽然姐姐也只有八岁,但比我还是大了许多,长姐如母,自那时开始一直都是她照顾我的,在那之前的事我年纪太小,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一位保姆奶奶照顾我跟她,家里就我们几个,姐姐跟奶奶感情很好,就像是亲孙女一样。”
那年,保姆奶奶查出了食道癌,已经晚期,她无儿无女,只有景傲跟她亲些。
小孩子懂事又不懂事,求着医生叔叔救人,医生跟她说已经太晚了,手术成功率很低,即使这次成功了,复发的概率也很大,何况手术费高昂,保姆奶奶就没打算出。
景傲牵着弟弟,在医院的走廊哭了许久,转头就去找了爸妈要钱。
爸妈一开始就直接拒绝了,态度不容置疑。
那不是笔小数目,虽然对景家而已或许不算太多,但景傲不知道的是,当时是保姆奶奶自己辞职,景家已经给了她一大笔养老费,足够那位老人度过余生,还是生活质量相当好的那种。
景傲却突然找上门来替人要钱,景爸爸景妈妈跟保姆相处不多,人心隔肚皮,只以为那老人是临走前还要骗一把。
可实际上,奶奶已经把那笔养老费全数捐出去了,捐给了一所希望小学,因为她知道自己救不回来了,身后也无亲人牵挂,更没有需要留遗产的晚辈。
后来,景傲一次次地找爸妈,开始还是讲道理,后来便成了吵架,又或者是小朋友不讲道理地哭泣恳求。
景爸爸景妈妈拗不过她,在一次重要会议里被她闯进来后,彻底发了火,从没动过手的父母动手打了她一顿,但也把钱给她了。
结果,钱拿回来了,奶奶还是没救回来。
那天医院里长长的走廊,小小的景傲坐在长椅里哭得满脸泪水满身汗水。
有位医生过来哄她,蹲在她面前说,“奶奶在天堂会过得好的,在这里拖着病其实很难受的。”
景傲当时留着西瓜头,刘海儿都湿透,耷拉着,红红眼睛问,“我明明付钱了,为什么奶奶还会走?”
“嗯,人的生命多宝贵,生物都是天地的灵气。不是靠钱就能强行决定生死的。”
“那要靠什么?”
“靠不断进步的医术,靠医生、护士,靠科技设备,靠一颗仁心。”医生拍拍她的小脑袋。
景傲不喜欢别人碰她头,她从小就很骄傲,凶凶地瞪着那位医生,最后却眼泪汪汪问,“那我可不可以也当医生?”
“当然可以,每当你救下一个人,奶奶知道了在天堂一定会开心的。”
失去亲人的滋味太痛了,她不想再有人承受了,她想去研磨医术,成为一个有医德的医生,亲手救下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景凛跟夏初槿说,“我姐说每一次手术除了解救病人的痛苦,也是在挽回一个家庭,那些病人身后都有家属的担心跟珍惜,同时也是一场经验积累,不断地磨练,才会有所进步,在实践中发现更多更新的东西,寻找更好更有效率的救人方式。”
——夏老师仁心仁德,景某自愧不如。
难怪,那场令她们相熟起来的争吵,那个下跪的病患家属,景傲当时会那么反常。
夏初槿后知后觉,她的志向就是做一名仁心的医生,却被人这样指责,她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患者家属的痛心,那个家属下跪的举动又是在怎样刺痛她呢?
“我姐的成绩一直很好,原本她该跟我一起进公司的,但直到高考填志愿结束,爸妈才发现她的坚决,很后悔没有关注她没有抓住这根苗子,后来大学时爸妈也尝试劝说她改方向,一直没能成功,直到她真正入职。”
——对了,景医生这话里的“志”是指职业,医生?
——是,小夏老师不是说医者仁心吗?我恰以此为志,警示鞭策。
——淡泊明志,舍弃我景家万贯家财,只为追寻心中志向。
原来“淡泊明志”是真的,景傲的玩笑也是真的。
“我生日那天加夏小姐的微信,看见你的头像是宁静致远,以为是你配合我姐的情侣头像,后来问我姐,她却说只是巧合,你们遇见之前你就用那个头像了。”
“嗯。”夏初槿点头,脸上挂着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还算正常的笑容。
“我就觉得那你们可真是太有缘了,再想想夏小姐的性格品貌,确然称得上宁静致远。”景凛低头看了眼手表,略可惜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赴约见个客户,夏小姐有机会我们再聊。”
临走前,景凛也很有绅士风度地买了单,朝她挥手再见的时候笑得很亲切。
虽然其实她跟景凛见面的次数远远不及跟谭先生的次数,更加不熟,但夏初槿没像阻止对谭先生的那样坚持要AA。
与此同时,她想,她大概也不会找机会回礼。
对面的座位空了下来,景凛走了,夏初槿却迟迟挪不动步子离开。
她又一个人坐了一会儿。
她突然意识到,她站在自己的角度偷偷埋怨过景傲,也站在病人的角度理解过需要医生的焦急,还站在路人的上帝视角理解过生命的珍贵,所以总会从道德方面制约自己。
但她唯独没站在医生的角度思考过这件事,没站在过她的恋人景傲的角度。
景傲对治病救人,如同景凛所言,就像是她对教书育人吧。
当她的学生遇到问题,她是怀着怎样无法放弃的心情去面对小霸王跟宋小芷再三追问的?又是怎样一次次试图联系小霸王的妈妈的?
那么景傲看待自己的病人,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情才对,甚至牵扯生死迫在眉睫更加紧张才对。
并且,景傲曾经历过亲人因病而逝,经历过那种无望的痛苦,理应比她对自己的工作更加崇敬。
她的人生顺遂,想念什么专业便念了,当老师便当了,她突然很心疼当年那个一个人缩在医院长廊里哭泣的小孩。
虽然已经事过境迁,两人关系不再。
但夏初槿想,她好像能真正理解景傲的工作了,如果她们依旧是恋人,那再遇上以前叫她心生埋怨的情况,她应该会表现得好很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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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工作日,夏初槿去上班前犹豫许久。
她看着那一堆近日收来的雨伞,已经六把了。
今天并没有下雨,似乎还要出太阳,可她将六把伞全带上了。
课间,同办公室的老师喊了个学生训话,学生临走前,她让人帮忙带话喊小霸王来一趟。
“这伞你拿回去吧。”
杨次语盯着那六把伞把自己盯成了雕像,眼睛瞪贼大,最后坚决不要。
“为什么?”夏初槿温和笑着问她。
杨次语天人交战似的,进退两难,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只憋出一句话,“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反正我不要。”
说完就转身逃跑,嘴里还极小声嘟囔着,“又不是我的。”
语气相当抱怨委屈。
第82章
下班后, 夏初槿该回家的, 夏姐姐前段时间已经出院了,和姐夫一起待在夏家修养。
下班潮人来人往, 她在地铁站徘徊许久, 却踏上了久违的那支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