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诺问：“魔鬼会被人类的弓箭杀死吗？”
主教哈哈地笑着，摇了摇头，说：“当然不会。但是他爱上了人类，胸膛里就会多出一颗人类的心脏。”
唱诗班的孩子们的歌声从远处飘来了，教堂里弥漫着奇异的花香。
“箭刺穿了他的心脏，”主教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彩色玻璃，回忆着说，“他摔了下来，奄奄一息时，被我们斩下了头颅。”
最后，他用喟叹的口吻总结道：“这可真是了不得，斩杀魔鬼……是能记录进史册的大事，这是教众们的荣誉，也是人类的光荣。”
-
维诺的泪水一直克制到回到塔顶的阁楼时才宣泄而下。他把脑袋埋在膝盖里，紧紧地握着拳头，无声地痛哭着。
男人等天黑了之后才晃晃悠悠地从神像里飘了出来，绕着抽泣的维诺打转，说：“那个大肥猪欺负你了？”
维诺摇头。
男人蹲了下来，捏着维诺的耳朵，说：“那你哭什么。”
维诺鼻音很重地说：“我不想你也死掉。”
恶魔愣了愣，嗤地笑了出声，说：“虽然我被关在这里，但人类要想杀掉我，还没有那么容易。”
“主教说，魔鬼爱上人类，就会长出心脏。”维诺抹了抹眼泪和鼻涕，说，“如果有了这样的弱点，就很容易死掉了。”
恶魔展开了大翅膀，把少年圈在了翅膀里边，说：“他骗你的。”
维诺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说：“是骗我的吗？”
“首先，恶魔没那么容易喜欢上人类。”恶魔翻了翻眼皮，说，“其次，我就算喜欢上了你，也不会长出人类的心脏。”
维诺想了想，说：“那主教说的都是假话？”
“不过，”恶魔说，“神会长出心脏。”
他咧开嘴笑着，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獠牙：“因为有些神太容易亲近人类了，要是一不小心被人类诱惑，胸膛里就会长出一颗心脏。”
信徒们斩杀的不是魔鬼。
他们杀死了一位……真正的神。
第7章
神垂怜了高塔上向他倾诉心声的少女，夜晚无边的暗色笼罩住王国时，他就收敛了白色的羽翼，把少女娇软的身躯拥入了自己冰凉的怀中。
他是公平的神，给予城镇中众生的福泽都是平等的。
但他胸膛里有了那颗会跳动的心脏后，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把爱更多地偏袒给了自己的爱人。那是过错吗？因为他有了偏爱，曾经受过恩泽的信徒便开始责骂他的不公。
他们让他用翅膀交换他的爱人，他也照办了。他跌倒在了信徒们供奉他的铺满鲜花的教堂中，金色的血溅在玫瑰上，白色的羽翼四散开了，他虚虚地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看到她含着泪水和歉意的双眸。被洞穿的心脏火辣辣地作痛，可握住爱人的手时，神便不再觉得孤独了。
“你会上天堂的。”他轻声安抚她，“因为我爱你。”
-
维诺看着窗外圆满的月亮，心思重重。他掐着手指算着，总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死了。
他从信徒们的愿望中察觉到了新派所做的改革。
也许主教知道自己杀的是神，教众们也同样清楚，他们正在一点点地抹消神留下来的印迹，再自己创造出一个新的神来供信徒们瞻仰。
他只是被主教利用的工具，等他失去了最后一点价值时，大概也会被抹消存在的痕迹吧。
恶魔还有心思在旁边拿小饼干摆蝙蝠，根本不把他的烦恼放在心上。
维诺窝在躺椅里，光着脚去踢恶魔的背，说：“不知道我死之前能不能再出去看看。”
恶魔转过身，捏着他的脚指头玩，漫不经心地说：“三十岁才死的话，时间还多得是吧。”
维诺说：“先生，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让人郁闷。”
恶魔耸耸肩，说：“是吗？我只是想说你死了也没关系，跟我一起下地狱不好吗？”
这个承诺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跟恶魔谈感情的话就只能下地狱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维诺说，“先生，地狱可没有卖饼干和气球的小贩吧？”
恶魔认同地点了点头，说：“是啊，地狱很无聊的，不然我也不会上来了。”
上来之后就被神顺手封印在神像里了。
维诺说：“……您是被神封印进来的？”
“说什么教堂的神圣之气能镇压魔鬼，所以把我弄进来了。”恶魔学着维诺的动作撑着下巴，刻薄的脸上露出一种郁闷的神情，说，“最近感觉神留下来的气息淡了很多，大概过段时间我就可以出去了吧。”
维诺愈发觉得恶魔先生是个笨蛋了。
过了会，恶魔挺高兴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两个一起下地狱的话，还可以用做/爱来打发时间。”
维诺：“我能拒绝吗？”
第8章
“你当然不能拒绝，”恶魔黑色的影子像藤蔓一样爬到了维诺的脖子处，仿佛一只正在亲近主人的黑猫，“想出去看看吗？你可以坐在我的翅膀上，我带你出去买刚出炉的面包。“
维诺刚想点头，就想到恶魔其实也不能离开这个高塔，只能低落地说：“我随口说说而已。”
恶魔说：“我的翅膀虽然不像神那么漂亮，但摸起来手感绝对不错，坐着也很结实。”
维诺说：“可你也被困在这了。”
“这倒是。”男人抬起下巴，尖尖的尾巴撩起了维诺的衣角，两条长腿架在一起，说，“但偶尔出去一次还是可以的，神已经死了，留下的封印并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伤害。”
维诺瞥了他一眼，说：“那就是还会造成伤害喽？恶魔先生，没必要为了我的私欲让您受伤。”
恶魔说：“这说法我倒没听说过。”
维诺说：“什么？”
恶魔变成了一只小蝙蝠，停在了维诺脑袋上，说：“没人在意过我会不会受伤。”
他好像觉得维诺刚刚的话很有意思，嘟囔了好几遍后，又化成了人形，托着脸说：“我如果受伤的话，你会心疼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不望着维诺，而是望着窗外的圆月。清清的月光在他黑色的睫毛上镀上了淡淡的一层金色，让他冷淡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之意。
维诺没有直接回答他：“如果我死了，您会怀念我吗？”
恶魔说：“为什么要怀念你？你死了之后就能去我家做客了。”
维诺：“……”
这样想想，他似乎也没那么怕死了。
-
新派势力发展得很好，大主教心情也不错，所以维诺近来的伙食大有改善。
恶魔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了，居然能在大白天的时候把手伸出窗外去摸飞过来的鸽子。他一度想带维诺出去，但都被少年拒绝了。
男人不太理解，说：“愿望不是越早实现越好吗？”
维诺捂着额头说：“您没考虑过大白天坐在恶魔飞出去非常显眼吗？我还不想那么早下地狱。”
要是一飞出去就被信徒们射杀了，未免也太丢脸。
虽然夜里买不到新鲜出炉的烤面包，但能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也是好的。维诺披着斗篷坐在恶魔的翅膀上，睁大眼睛俯视着被黑夜笼罩着的城镇。他们飞过了钟楼，飞过了学校，还飞过了熄了灯的鲜花店。路灯微弱的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庞，一只肥硕的花猫趴在长凳上与他们对视了一眼，又漫不经意地垂头去舔自己屁股上的毛了。
恶魔最后落脚在了维诺家的屋顶。
屋里的灯还亮着，从没合拢的窗口飘出了淡淡的肉汤的香味。
维诺摸了摸恶魔的头上的角，小声说：“门口的花，是我离开家前种的。”
恶魔说：“你要进去跟他们打招呼吗？”
维诺刚想摇头时，忽然听到屋里传出来了大主教的声音。
主教怎么会在这里？他心头一颤，抓紧了恶魔翅膀上的羽毛。
“圣子很是称职，新神对他非常满意。”他偷偷地窗缝望了进去，发现大主教正坐在他母亲面前，神情肃然地说，“要成为神使的人，必须灵魂纯洁干净……不然神会震怒，降罪于城镇。”
母亲的手攥着桌布，紧紧地抿了会唇，问主教：“非得是维诺吗？”
大主教笑着，脸上两坨肥肉在灯下泛着油腻的光亮，说：“这是光荣。布兰德家——乃至所有信徒，都该为他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