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他心底,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第二日,军队已将凉州城打扫了一遍。
炎钰一直守在堆积如山的尸首旁,一具具查看……直到最后一具尸首搬上车,还是没找到阿暖。
他再次燃起希望,一直守在他身旁的丁立撇撇嘴,也不敢劝他家将军。
好些尸首面目全非,您怎么确定那不是阿暖姑娘。
可他也只敢心里这么想,跟了将军好些年了,将军现在状若疯狂,他要敢说阿暖姑娘死了,估摸着……他就离死不远了。
炎钰找来陈郡守,在凉州城发下告示,阿暖的画像贴满全城。
赏金不断调高,一直加价到万两黄金,等了一个多月,也不见有人将阿暖送回来。
炎钰心中的失望越来越浓,事发在凉州城,没人会带着一具尸首走路,也没谁会抵御万两黄金的诱惑藏匿陌生人。
他不得不接受,阿暖就在那堆辨不清是谁的尸首里。
阿丁姐妹俩这阵子也是从希望到失望,一点点接受阿暖已死的事实。
这一个多月炎钰几乎没合过眼,一闭眼就看到,阿暖一双水葡萄般的眼眸定定瞧着他,还有朝他伸着的手。
他的精神几近崩溃,人瘦得厉害,数次带人冲杀西凉人的边境线,发狠般杀人泄愤,疯了一样。
丁立瞧着这样下去不是事,建议在埋尸首儿的地方,做个大大的水陆道场,送送阿暖姑娘的魂魄,炎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天,凉州城的百姓,见到漫山遍野都是白幡,和洒得向雪一样的纸钱,到处弥漫着檀香的味道,上百位的和尚道士,响声震天的木鱼、锣鼓声……
没人注意到,一位猎户模样的壮汉站在外围,冷眼瞧着这一切。
看完热闹,他挑着身上的□□,枪上挂着从城里采买的杂物,朝深山走去。
走了很远,翻了两道山梁才来到目的地。
在一处稍显开阔的地界,停了下来,那儿有两间茅草屋。
他把挑着的东西放在门口,敲了两下,从里面传出一个女声。
等了一会儿,他推门走了进去。
炎钰寻了一个多月的阿暖,此时正坐在榻上,手边一堆做女红用的东西。
“阿妩,你怎么又在做锈品,你的伤还没大好,不能太劳累了。”
男人语带责备,面上却露出关心之色。
阿暖笑了笑:“人都躺软了,做点手工打发时间。”
说着看了男人一眼,问道:“凌大哥,今天进城还顺利吗?”
男人点点头,瞧着阿暖的眉眼,语带深意道:“顺利,嗯,还看了场盛大的水陆道场。”
“是嘛,哪户人家?说说看,怎么个盛大法?”
阿暖一边将最后一针收尾,咬断绣线,一边问道。
男人看着阿暖,半天没吭声。
等了一会,不见男人回答,阿暖觉出有异:“凌大哥,怎么了?”
男人缓缓道:“阿妩,那水陆道场是超度你的。”
阿暖愣了一下,笑道:
“可惜了,送些银锭金锭给我就好了。凌大哥是不是后悔,没拿我去换万两黄金?”
男人晒然一笑:“我虽穷,还真没把那两黄金瞧进眼里。”
那日,阿暖中箭倒在街头,正赶上猎户凌风从那儿经过。
凌风进城去卖猎到的野物,不凑巧,正好赶上西凉兵进城。
他杀了几个西凉兵,四处寻找藏身之所,不巧踩到阿暖的手。
他下意识冲着尸首说了句,罪过,罪过,就看到阿暖的手指动了动。
他原以为踩了死人,没想到,那人竟还活着。
此时,城内兵慌马乱,他真不想多管闲事。走了几步,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又折了回来。
阿暖无意识中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说了句:“别送我回去。”
说完,一闭眼晕了过去。
那几个字说得清清楚楚,凌风不知阿暖是什么人,胸口插着箭,都没意识了,还在说别送他回去。
他四下打量,寻了个僻静处,打算先把箭拔了再说,一摸胸口,才知是女子。
他是猎户,有着十分丰富的处理伤口的经验。
看看阿暖胸口中箭的位置,出血很少,知道阿暖走了大运。看着伤得厉害,实则远不如看着那般严重。
阿妩
他快速给阿暖拔箭、上药、裹伤一气呵成,又往阿暖嘴里塞了几颗丸药。
他处理得行云流水,实则凶险异常,稍不注意,阿暖就一命呜呼了。
抹了把额上浸出的汗,想了想,虽然箭伤处理完了,可要是就把她扔在这儿,估计还是活不了。
他叹了口气,背上阿暖,七拐八拐出了城。
走到半路的时候,阿暖又睁了一次眼,瞪着茫然的大眼睛,又说了句:“别送我回去。”
说完,又晕过去了。
凌风看着好笑,也不知这女子是从哪个虎狼窝出来的,都没意识了,还惦记着告诉人家,别送她回去。
凌风背着阿暖回到他山间的住所,这也就是凌风,常年穿山走林,换个人,估计就得把阿暖扔在半道上。
当夜,阿暖发了高烧,嘴里胡话不断。
凌风有的能听明白一字半句,有的压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只有一句,他听得最清楚,就是:“别送我回去。”
凌风的好奇心被吊得高高的。
他远居山林,附近连个乡邻都没有。
虽然不便,还是简单给阿暖清洗了一下。
他发现阿暖双腿有异,又发现她身上还有许多暗伤,手指节也有些变形。
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一定是被人苛待过才会如此。
对她不断说的:“别送我回去。”多了几分理解。
对那个苛待了这个娇花般女子的人,心生怒意。
直到七日后,阿暖才真正清醒过来。
凌风见阿暖醒了,才敢外出采买生活所需。
一进城,就看到满大街都是悬赏阿暖的告示。
他撕了一张,拿回来给阿暖看。
开玩笑要把阿暖送回去,说阿暖已值3000两黄金,够他花几辈子的。
阿暖神色巨变,在榻上不断给他磕头,求他别送她回去,剧烈的动作,伤口都被撑开了。
凌风知道玩笑开大了,赶紧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姑娘放心,他不会送她回去。
他再问阿暖来历,阿暖只是垂泪,半点都不想说的样子。
今日,凌风外出看到炎钰做了那么盛大的水陆道场,起了疑心,总觉着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阿暖看了凌风一眼,淡淡道:
“凌大哥,那个给我做水陆道场的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打掉过我的两个孩子,也借我的手除掉过他的另一个孩子。
我双腿近残和这一身的暗伤皆因此而来。我中箭那日,正是他随着那个女人离去,把我留在那儿的,他看着我中箭死去,我如何还能回去。”
凌风闻言,没想到这世间还真有虎毒食子的事,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骂道:
“王八蛋,原来那混蛋做这一切都是给活人看的,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他待我情深至此,又是万两黄金寻人,又是水陆道场的。”
阿暖把话头接了过来。
凌风挠挠头,嘿嘿两声:“正是如此,我以为,嘿,是不能回去寻那个王八蛋,这次没死了,下次没准就……”
说到这儿,凌风突然意识到不对了,猛地煽了自己一下:“阿呸,瞧我这张臭嘴。”
阿暖看着他,抿了抿唇:
“这样也好,他们就当我死了吧。我以后就是曹妩,这世间只有曹妩,没有阿暖了。”
凌风重重点头:“嗯,对,曹妩好。”
曹是阿暖娘亲的姓,世间本无曹妩,她借了无之谐音,化为曹妩。
就这样,阿暖……也就是曹妩,在山间凌风的茅屋里住了下来。
凌风去打猎的时候,阿妩就在家收拾家务、做女红、酿酒、晾晒草药、处理吃不完的野味……
凌风去凉州城带上阿妩做的绣品,看看能不能卖掉。
没想到,一去人家就看中了,争着要,还时有定单下给凌风。
偶尔,凌风也会带着阿妩处理过的野味,或是酿制的酒去集市上卖,同样大受欢迎,几乎供不应求。
凌风隔几日才到凉州城一趟,每次刚到集市,带的货物就一扫而空。
有些买不着的,还专门守在城门口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