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顿住,换做季云祺帮他回答:“不会很快,你再等等。”
萧方真的是要恨死季云祺了,他从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季云祺却那么记仇,非要让他明白,不会“很快”,真的不会“很快”。
昨晚等他们从棚子里出来时,外面的摊子都已经撤得七七八八,季云枫撑在凳子上差点睡过去。
想起云枫看过来的目光,萧方就恨得牙根痒痒。
“真讨厌……”他抱怨一声,侧脸看看那个明亮的水晶球,自然是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说这种事,只能咬着笔杆,半晌才说:“谢谢。”
谢什么呢?
谢谢能让他来到这个很好的地方,遇见很好的人。
“昨天的引鬼夜很好玩,不知道你有没有来凑热闹。”
他低头翻了一本折子,又说一句,这些日子里,已经很习惯这样对着另一头的人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听。
“你究竟是谁呢?”
水晶球里静悄悄的,自然没有人回答。
他笑了一下,正要低头,御书房外小圆的声音传来:“季小将军到!”
季云枫一面将披风交在宫人手里,一面绕过屏风走进来,搓了搓手:“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凉,因为鬼节了吗?”
萧方莞尔:“当然不是,夏天都快过完了,降温也是正常,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
“早吗?”季云枫如往常一样坐在他下首侧,理了理堆满书案的文书:“有人一早来我家,说有人从边关过来,催我哥赶紧去兵部。他让我先过来跟您说一下。”
“出事了?”萧方心里一跳,他现在就怕这个。
“不知道呢,应该不会吧。”季云枫摇头:“我哥说,您不用紧张,边关的消息时时有,不会有多严重。他去过兵部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过来跟您禀报。”
“好……”话虽这么说,可萧方总是心神不定。
季云枫原本还想安慰他什么,一抬头,看见桌子上的水晶球,好奇问:“皇上,您刚刚是在跟我哥聊吗?怎么还要我在中间传话?”
“说什么傻话,云祺还没来,怎么聊……”萧方随口回答,却在见季云枫指着那球时,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第77章 废物
萧方这一声“你说什么”, 把季云枫也问愣住。
“我是说……这个球……”他小心回答。
“球怎么了!”
他见萧方的神色有些不对,怕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忙问:“皇上的这个球……是能把您这边的声音传过去的, 对吧?”
“对!你怎么知道!”
萧方心头狂跳, 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季云枫的话中逐渐清晰,他不想向前去一探究竟, 却又身不由己地继续向前。
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种可能,能够解释他之前所有的疑惑。
因为他从来没有把金主的身份往那个人身上去猜。
“你怎么知道的!”
季云枫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会让他这么大反应,怔了片刻,直到萧方的手死死捏在自己肩上,才忙回答:“之前您和我哥去荷叶山, 我和邢阳就是因为半夜在我哥的房间里听到狼叫声,担心你们出事,才赶去荷叶山的。”
萧方呆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你在云祺的房间, 听到这个球传过去的声音?”
他知道是云枫帮忙在荷叶山上寻回这个球, 却从没想起问一问, 云枫为什么会赶去荷叶山。
这样想来, 他对于季家兄弟的举动从来没有多问过,即使是刚被忽悠过来,对季云祺满心“敬畏”的时候,也从来都是百分百地相信。
为什么会这样?
“你是说……”他声音颤抖着, 又追问一句:“云祺那里,也有这样的一个球,是吗?”
虽然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差池, 但季云枫很快意识到事情与自己之前想当然的不一样——皇上居然不知道另一个球在哥哥那里。
他这一迟疑,已经算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可萧方仍然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再问一遍:“是不是!你哥哥也有一个?”
季云枫只得点头:“是……”
萧方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呆呆地盯着季云枫看了半晌,忽然“呵”地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原来之前并不是他想得太多,难怪季云祺对小皇上之前做的事既往不咎,连太后与西戎的事都不多过问。
原来自己不过是人家雇来打工的,可笑他居然对老板动了心。
原来他自以为把冒牌货的身份掩饰得很好,对方早就从高处微笑着,看着他耍些可笑的把戏。
他把自己也一并交出去的时候,季云祺是带着怎样鄙夷的心情,一次次进入他。
季云枫见他脸色苍白,大滴的汗水从额角一直流到下颌,被吓得手足无措,忙上前去搀他:“皇上,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没……”
萧方如梦初醒,怔怔看着他的脸,半晌,忽然将人推开,踉踉跄跄就往外走。
季云枫看他这个样子,哪敢放他一个人走,便跟在一边扶着他:“皇上,您要去哪里?”
“我要去……我要去问问他……”
小圆刚领着一个人踏上御书房的台阶,抬头见他面无血色的样子,被吓了一跳。
还不等小圆开口问,跟在他身后那人已快走几步,一把撑住萧方的双臂,轻声问:“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萧方像是被这个熟悉的声音烫到,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眼前的人朦朦胧胧如在云端,看不真切,可这个气息错不了。
“你……知道,对不对?”
也不用季云祺回答,他很快自言自语道:“对……你知道,其实你早就知道。”
这话听着没头没脑,却令季云祺心中悚然,猛地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季云枫。
季云枫吓得连连摇头,轻声说:“我什么也没干!”
“皇上,你先休息一下,”四周还有人,季云祺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向一旁的小圆说道:“圆公公,请速传藤椅来,还有御医。”
“不,不。”萧方抓着他,胸中像是有一团破布在往里塞,越塞越紧,每呼吸一次,都发出如破风箱被拉动时的气音。
有些话,如果不一口气说完,他怕自己再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人。
“为什么……”
问题问出口,他又抽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感……感情投资是吧,我知道。”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忽悠过来的傻子,好说话又好摆弄,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放走,感情投资倒的确是个好法子。
如果不是云枫一时说漏嘴,让他发现的话,真是个好法子。
“没必要,真的。”他想继续笑,可是胸口闷得厉害,再怎么努力聚焦视线,始终都看不清楚,像是陷在一个梦里一样。
“其实给些钱就行了,我不要别的……”他的手上越来越用力,左胸上那处跳得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疼,疼得他浑身发抖:“不用这样……”
“皇上!你在说什么!”季云祺搭在他的手腕上,面色一变,也不等藤椅来,将萧方打横抱起:“快去传御医!”
萧方全身都失去力气,委顿下去,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被困禁在笼子里的老鼠。
笼子放置在闹市里,四周都是吵吵嚷嚷一片,却连一个字也听不真切。
又像是被浸入水底,水面波澜起伏,他也看不清上面破碎成一片片的影子究竟是谁,就像当初从瀑布跳入深潭中一样。
他拼尽全力去摸浸在水里地那根绳子,想找到一条逃生的路,可那绳子很快断成两段,将他抛在黑暗冰凉的无尽地下河中。
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游去,冷不丁从水面上伸下来一只手,将他拉出水面。
“谢谢……”
他低低喘息着,很快发现身边哪有什么地下河,头顶明月高悬,身后是一面墙,楼上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有人喝醉了在唱歌,跑了调的声音被话筒传得更加不堪入耳。
面前近在咫尺的,有人与他双唇相贴,不留一丝缝隙,难怪他会梦见在地下河里窒息的情形。
这样的亲密无间却只令他感觉到恐惧,可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