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人沉吟片刻,忽然有人说道:“我怎么听说并不是这回事,据我所知,这位状元郎是被人妒忌,设计陷害才断了腿,没了官路。”
沈青萝瞧过去,那人看起来不到五十岁,正站在门口,应是路过,临时出现的。听见有人质疑,大堂内的人纷纷回头,其中一年轻公子哥拍了拍手中的扇子问道:“此话怎讲?”
“这还得从沈砚的亲事提起,沈砚娶亲之前家境虽不算破落,但到底与那位易家小姐有天壤之别,易家乃商贾之家,那位当家人曾放言,若是沈砚想娶他家的女儿,需得高中状元才同意这门亲事。可沈砚却仅得了个榜眼,反倒是同窗中了状元。沈砚怕易员外反悔,中途设计苏慎,让他断了一条腿,状元既然当不了官,他这个榜眼理所应当就成了那一届的状元。”
沈青萝胸腔气血翻涌,正欲拍桌子与那人理论一二,却听那醒木啪地一声敲响,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被吸引到说书先生那。
那位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道:“门口的这位大爷若是想听故事便坐下,我这书才说到一半,你就来打岔终是说不过去。”
门口那人一愣,觉得方才那番话对说书先生而言甚是唐突,在人脸皮底下抢人的饭碗的确不对,便走进门,在大堂内的一个空椅子上坐下。
如此,说书先生才继续道:“方才这位大爷所言有误。苏慎这状元郎腿伤的的确蹊跷,却并非是沈砚所为。”
台下人面面相觑,方才进来那人道:“此事收益最大者就是沈砚,你说不是他,还会是谁?”
沈青萝多看了那人一眼,幸而她方才并没有同他去理论,话说的振振有词竟只是猜测,就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才有那么多的谣言。
说书先生啪地一下打开折扇,缓缓道:“是那个易员外。”
沈青萝心惊,那易员外算起来应该是她的外祖父,虽说在她长大之前便离世了,印象并不深刻。
“为何?那员外既然不想让自家闺女嫁给沈砚,刚好抓住这一话柄断了他的念头。”
此话一出,说书先生竟笑出了声。沈青萝微低下头,也只瞧见那人的下巴,肤色略白,唇角噙着一丝笑,那笑意中竟是嘲讽。
“好看吗?”一直沉默寡言的苏渊忽然开了口,沈青萝微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说书先生。
“看不清。”她收回目光,瞧了苏渊一眼,他不是在听书,怎么还注意到她了。
说书先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继续道:“那员外本就想攀附权贵,如今沈砚高中,虽不是状元,榜眼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先前的话已说出口,定没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那位易姑娘和沈砚木已成舟,若是易员外强行断了这姻缘,怕是其他人也不会娶,便将计就计,找了帮山贼做做样子,只要让苏渊这状元当不成官,同届进士中的沈砚明里是榜眼,也算是那一届暗里的状元郎。”
沈青萝倒吸了一口气,她只知母亲易心慈出身商贾之家,外祖父是个富甲一方的人,并不知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一件事。如果说书先生说的是真的,那亏欠苏渊父亲的并非是她父亲沈砚,而是她的外祖父。
台下人面面相觑,沈青萝没敢抬头看苏渊,她在等,等这说书先生说完这一场,亲自去找他对峙。已经过去二十多年的事情,究竟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不好分辨。
谁料那说书先生并没有打算终结,反而醒木一拍,继续道:“沈砚如愿娶到那位易姑娘,直到半年前被冤枉死,也没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不过入仕之前,还念着同窗情谊,去看过苏慎几次,可惜吃了闭门羹。”
“也罢,出了那样的事,昔日好友即将当官,苏慎非但没捞个一官半职,反落了个残疾,若是我我也不愿见。”大堂内有人嘀咕道。
谁料说书先生又轻笑了一声,方才道:“此言差矣,苏慎无意知晓了这件事的真相,以为沈砚与那员外是一丘之貉,心有怨愤,才不愿见他。”
堂内唏嘘一片,就在大家都以为今日这书就说到这,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之时,那说书先生又道:“各位慢着,这事到这还没完。”
听了这话,原本打算走的人又纷纷坐了回来,其中一人不解道:“不是尘埃落定了吗?怎么还没完?”
说书先生手中的扇子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咚,咚,咚,三下之后,才说:“上一辈的事的确到此结束了,可这事却牵扯到了下一辈,那苏慎在高中之前已娶妻,膝下有一子,当时五岁,后来的事就发生在这孩子身上。”
“一个孩子能闹出多大的动静?”堂内人不以为意,似乎并没打算继续听下去,说书先生却摇摇头,“此子不容小觑,沈丞相乃朝堂一品官员,为何忽然多了个受贿的罪名,还迅速被处斩,这事听起来蹊跷不蹊跷,奇怪不奇怪?”
这话说完,的的确确地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有好事者问道:“难不成这事和苏慎那个孩子有关?”
“正是,此子长大成人后,以一己之力断了沈丞相的生路,还霸占了本该是当朝皇后的丞相之女,实实在在地为他爹报了仇。”
此话一出,堂内人议论纷纷,有人质疑道:“你这话是诓我们吧?丞相那是多大的官,怎么可能被一岌岌无名的小伙子给打垮?”
说书先生仍轻笑出声,却也并不辩解,“在我看来,这事是真的,各位若觉得是假的,就当假的吧。不过,说到这,我还知道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
“原本沈砚和苏慎二人亲近,沈砚尤其喜欢苏慎的儿子,据说还说等将来有了女儿,就许给苏
家,两家结为亲家,奈何造化弄人啊。”
沈青萝手微顿,原本端在手里的茶碗晃了一下,茶水撒到桌子上,抬眸时,却见苏渊在看着她,眼中跳跃着不明的情绪。
击掌为盟
堂下听书的人已经散了,那说书的李先生却仍坐在桌子后,仿佛正在等什么人,沈青萝和苏渊在小厮的带领下下了楼,朝那说书人走过去。
一旁的小厮为说书的李先生添了一碗新茶,待那人离去,沈青萝才瞧见那说书先生的真容,二十六七的模样,面色微白,面容清隽,一副典型的书生装扮。
他放下茶碗,对苏渊和沈青萝笑道:“让二位久等了。”
沈青萝与苏渊对视一眼,目光触及后迅速离开,倒是苏渊先开了口,“李先生知道我们要来?”
说书先生起身,绕到大堂内的一八仙桌前,示意二人落座,自己也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听闻有人来找我,今这凤鸣堂内的人只有二位不像是来听书的。”
这位李先生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游刃有余,还有极强的观察能力,沈青萝压住好奇心,直奔主题,“方才听先生提起沈家,尤其是那位易员外设计害状元郎那一段,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说书先生手中的折扇还未放下,倏地一下打开,“我虽是个说书的,但也不像其他同行那样喜欢杜撰,真的就是真的。”
“李先生看起来颇为年轻,不知那陈年旧事是如何得知的?”沈青萝不信,又或者说是不愿意信,她坚信沈砚为人正直,这一点没错,但对那位外祖父却从未了解过,若他说的是真的,无疑会在她的心上添上一笔。
“这位姑娘如此关注沈家的事,想必是与沈家颇有渊源。”书生并未回答她的话,反探讨起她的身份。
沈青萝迟疑,不愿多提,毕竟在外人眼里,她是一个已死之人。
“实不相瞒,我与苏家倒是有些渊源,对先生的话也有些疑惑。”苏渊见她为难,顺势接过话茬。
说书先生终于把注意力放到苏渊身上,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流露出欣赏之意,“想必这位公子就是那状元郎苏慎之子,苏渊。”
“何以见得?”
“年纪相仿,又对此事极为关注。原本我也只是猜测,你的神情证实了我的想法,我猜的没错。”说书先生颇为得意,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头,“小梧桐,上热茶。”
没过片刻,一小厮匆匆跑过来,“先生,这天这么热,您确定要喝热的?”
说书先生手中的折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叫你去就去,什么时候还学会顶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