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诺承受着浑身的蚀骨之痛,但愿能算是终了。
“秉诺,秉诺你还能撑得住么?”
黄力捷率先发现了他负伤,取了绷带忙给他包扎止血。
当黄力捷帮秉诺撕开衣袖,看到他两手臂的伤势时,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伤口深,裂骨清晰可见,怎么伤得这么重?!
他忙压着伤口紧紧缠了几圈。
反倒是秉诺看他神情焦急,出言安慰,说:“没事的队长,皮外伤,不要紧。”
只是他实在失血过多,嘴唇泛白,有气无力,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秉忠见状,也忙围上来问:“秉诺怎么样?”。
此时秉诺已意识开始有点糊涂了,仍出言安慰说:“无事,程队长放心。”
包扎完毕,秉诺斜靠在另一兵士身上,蹒跚回了营帐。
军医拆了黄力捷给秉诺缠的绷带,只看了一眼伤口,就说:“你这两个胳膊废了。”
他接着就开始上药,重新包扎。
秉诺依旧面色平静,并不放心上的样子。
反倒是一旁黄力捷急了,抓着军医问:
“什么叫废了?他胳膊怎么了?”
军医推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
“还能怎么废,不能用兵器了。以后去伙房或马场吧,普通的活还能做。”
黄力捷太明白不能用兵器对一个兵士意味着什么,不能上战场无异于前途尽毁。他见过多少部下都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厄运竟临到秉诺身上。
秉诺的能力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也是出生入死历练过的,怎会折在了这不大不小得战役中,还是山琼兵士气数将尽之时。
黄力捷根本无法接受,他压住怒火、耐着性子复又问军医,道:
“你怎么能看一眼就下如此判断?”
那军医也怒了,后面还有一堆伤病员等着他治。断手断脚的都不在少数,他一个伤了手筋的叽叽歪歪些什么。
军医也不与黄力捷废话,他三下五除二就把秉诺手臂上缠好的纱布全部撕开来。纱布粘着伤口,连带着把肉也扯了下来。秉诺倒吸一口凉气,抿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军医指着伤口跟黄力捷说:
“看右手,伤了胳膊肘,几根筋全断了。能保住手肘已经不错了,肘关节能不能弯还得看造化。左臂,一刀砍进骨头,看,骨头渣还在。这还有一刀,砍在左后肩,伤了筋了。两个手,就算恢复了,也根本用不上力。这不是废了是什么,看明白了吗?!”
他说完不满地瞪了黄力捷一眼,嘟嘟囔囔道:“就你们京师的金贵,伤都伤不起,打什么仗。”
军医用力给秉诺缠了两圈,扎紧,提了医箱匆匆赶去看下一个伤员了。
黄力捷眉头紧锁,脸色发黑。
秉诺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他出言又安慰道:
“多谢队长关心。我好好养伤,也不一定如军医所言那般无用。”
良久,黄力捷长叹一口气,道:
“你别怕,回到京师再请了军医来看,你好好养着,定是无碍的。”
黄力捷见秉诺精神不济,叮嘱他赶紧休息,自己才离去。
终于把人支走了,秉诺只感觉从手臂,到上身,痛感袭来。眼前直冒星星。
他趴在床上,侧着头发呆,回想起军医那句“两个胳膊都废了”。
但愿吧,借您吉言。
攻打密州的山琼主力军落败后,山琼的其他各师亦是毫无收获,纷纷攻城无果。
山琼国力本就不强,初战受挫,大军也就鸣金收兵。此战终得告一段落。
京师援兵因略有损伤,得令可在驻地修整十日,再返京。
一日,秉诺刚进完午膳,就听见齐瑞喊他。
自秉诺负伤后,齐瑞每日都要来帐中探望。他也听说了军医的诊断,实在担心秉诺心情郁结。因此,他每天都来,絮絮叨叨说很多见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齐瑞远远就对秉诺大声喊道:
“秉诺,你猜我带谁来了?”
秉诺望去,见齐瑞身后跟着一名衣着布衫的男子。
那人温文尔雅,走路带风,不是韩见之副主事是谁。只是韩副主事比起之前见时瘦了不少,好在精神很好,眼中带光,神采奕奕。
秉诺尝试着抬起手作揖,忙问安道:
“向韩副主事问安”。
韩见之两步跨上来,扶住他的手臂,说:
“哪用这些虚礼,你受了伤,快别折腾了。”
齐瑞给韩见之搬了凳子,请他坐下,又跑去倒茶。他一边忙活,一边说:
“韩副主事听说你受伤了,专门来探望你的。”
韩见之神情激动,双手轻轻搭在秉诺手臂上,说:
“是啊,我正巧刚从山琼国回来,本是听说齐瑞驻扎在此,来看看他。他说你也在,还真是巧了。”
秉诺见了韩副主事倍感亲切。
其实自韩副主事离开京师后,秉诺心里一直惦念。好不容易见着了,看他精神俱佳的样子,秉诺心里高兴。他问道:
“韩副主事您离开京师后,做何公干啊?”
韩见之微微一笑,说:“说来话长了。我本就不喜沙场杀戮,才退居二线去淀塾教书,所以进京师非我所愿。离开后,也经历了颇多周折,这些以后再细细跟你说。如今,我投在礼部尚书文远门下。文尚书身兼我大梁使臣。我就是帮着他,打理使臣事务。”
使臣一词对秉诺十分陌生,他凭印象,细问道:
“出使别国,联络交流,为了两国停战?”
这话问到了韩见之心坎里,他欣喜地说:
“秉诺还真有悟性。不错,为两国朝廷、贸易、民间互通牵线搭桥,为的就是增进包容互信,和平共处,再无征战。”
韩见之说这番话时,可能他自己不觉得,当真是眼中放光。
秉诺闻言也着实替韩副主事高兴。
当年韩副主事为无辜丧命的临州百姓奔走的身影,还历历在目。如今看他那闪光的眼神,秉诺就知道这差事他是发自内心地认同、投入。
韩见之复又说:
“你还记得宋书言吗?”
秉诺笑了,说:
“记得记得,他跟着潘将军驻守南方,上回与他碰面时,他说在侦查营。”
韩见之摇摇头,说:“几月前,他已退了军籍,如今也和我一起为文尚书效力了。”
秉诺闻言十分惊讶,一时难以置信,说:“这,这我当真不知。”
韩见之颇为得意地说:
“如今大梁连年征战,长此以往国库实在难以招架。文尚书上报朝廷,提请与邻国交好,休养生息。如今圣上已恩准。文尚书正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场。我与赵元、宋书言几人都通信问过意向,宋书言当时就同意了。赵元也是好苗子,但他更偏向行伍吧,也就随他意愿了。”
秉诺听了这来龙去脉,竟认真思索起来。他又问道:
“可宋书言是军籍,怎可随意脱离,可算是逃兵?”
韩见之闻言乐了,说:
“几个孩子里就属你和赵元实诚。文尚书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看中的,立马办了调令,算是平级调任,军中看了都是得放行的。秉诺你还别说,其实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但你毕竟出自将门世家,想来也家中长辈也不会同意,就没问你。”
此时,秉诺看韩见之就如至暗时刻微弱的星光一般。他直愣愣盯着韩副主事,生怕那一丝光明不见了。
秉诺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在他忧虑未来该何去何从,甚至做好了喂马生火的准备时,韩副主事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带来了希望。
不知不觉间,眼泪夺眶而出。直扑扑打湿了被子上,晕开了那斑驳的血迹。
韩见之见秉诺许久不说话,抬头看他。
在注意到他的异样时,韩见之大吃一惊,连忙回想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得当。
只见秉诺问:
“韩副主事当真愿意要我去礼部?”
韩见之愣愣点头,道:
“对啊,只要你愿意,我定向文尚书举荐。只是,只是你父亲,怎会放你来?”
此时齐瑞终于从外面找了一杯水来,递给韩见之。他看两人聊得入神,不便插话,就立在一旁看着。
秉诺也不隐瞒韩副主事,直言不讳道:
“不瞒韩副主事,此战我双臂受伤,军医判定再也不能用兵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