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基本不可能了。毕竟他与秉忠曾共同进过学,知道他兵法学得并不突出,又无实战经验。料想京塾就算再厉害,还能一年将人培养成军师不成?因此秉诺判断,秉忠这次估计难了。
秉诺将誊抄的分数册交与孟主事后,如释重负。
只剩最后一日的全能比试和庆贺宴了,这是大头。结束后,就能安排离京的收尾工作了。
坚持!最后一日!
被雨帘封住的烟火气
翌日,清晨便阴雨蒙蒙,到了晌午骤降倾盆大雨。
幸而其他单项比试均已结束,只剩全能比试一组。且全能组的最后一项为兵法比试,在室内进行,因而并不受大雨影响。
兵法比试分三部分,笔试,模拟实操演练,一对一主审面试。
因为需要全程保密,秉诺一早布置好了帐内的桌凳杂碎,便再也无事。但他哪有得闲的功夫,立刻又被叫去了大帐,给晚上的庆贺宴帮忙。
大帐西边的空地上,临时拿砖垒起的土灶一字排开。砖块缝隙处都拿泥土抹平,一看就有年节的味道。
虽下雨,却也早有预备。十几个人插竹竿、撑油布,齐心协力,在土灶上方支起了偌大的屋棚挡雨。
京师专门请来了擅做流水席的师傅们,正在一旁堆积如山食材中挑挑拣拣。
秉诺一去就给安排了剁肉馅的活。
他左右手两把菜刀齐开工,整整忙活了一个上午,才把肉馅剁完。
师傅实在忙得脱不开身,索性加了调料拌好肉馅,教给秉诺炸丸子的工序,让他一并炸了。
左手抓一团肉在掌心,手指捏拢,从虎口处挤压出肉馅。
右手拿勺子贴着虎口刮下,再顺着锅边下入油里,一个丸子就做好了。
师傅又教他怎么控油,复炸,火候如何掌握。一切都交代妥当后,他就忙别的去了。
炸丸子这活儿算是全交给秉诺了。
秉诺炸的认真,看着一筐筐油光发亮、香气扑鼻的肉丸子慢慢堆在盆里,像小山一样。还真炸出了乐趣,颇有成就感。
“哟!你这活好啊!”
齐瑞从另一灶台跑来,手里拿了个大馒头。
他掰了一口,就往秉诺嘴里塞。
秉诺腾不开手,只得张嘴吃了。
齐瑞顺手抓了一把刚出锅的丸子,就往嘴里送。
“烫!烫!”他咬了一口,连哈几口气,又抓了一把吃。
秉诺咽下馒头,拿胳膊肘阻挡他,说:
“别吃了!”
齐瑞也不理他,把自己手里剩下的馒头都塞到秉诺嘴里,又抓了一把丸子跑了。
秉诺见他跑到一个灶台前,围着那烧卤汤的大锅四周徘徊,想来又是盯上人家的汤了。真不知道他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偷吃的。
不过那卤汤秉诺一会倒真想尝尝,五香味扑鼻。大师傅说是一会拿这卤汤煮了丸子、酥肉、鱿鱼能成各样菜式。听得秉诺直流口水。
木柴、玉米棒子在灶膛里散发出的烟火气,丸子、馒头、甜米、卤汤的香气,还有柴火烧崩的闷响和油锅滋滋的冒泡声,一丝实实在在的幸福感萦绕心头。
外面大雨瓢泼,似是一张雨帘封住棚内的烟火气,不叫它溜走。
秉诺深吸一口,记住这味道,记住现在感受到的平安和满足。
临近傍晚,五十桌的宴席,每桌六道凉菜已全部上桌。
秉诺跟着齐瑞帮忙上菜,就见他几乎每道菜都要偷吃。
秉诺脚下加快两步,跟上前对他说:
“你怎么吃一路啊?”
齐瑞满嘴塞着凉切牛肉,嘟囔着说:
“哇!这大师傅绝了!这菜烧得比府里的还好吃。”
秉诺真是给这活宝逗笑了,说:“快点吧,后面还有菜要端呢。”
“秉诺,齐瑞,过来!”
俩人闻声望去,只见秦副将站在主台上招呼他们。
二人连忙赶去,齐瑞问:
“秦副将何事吩咐?”
秦林急急安排道:“你俩一会守在主台旁边,开席之前要给获奖的兵士颁奖。程将军专门指定了你俩,一会负责递送奖杯。”
秦林说完又忙着要去安排别的。他临走前对他们喊:“就在这儿等着我,别乱跑。”
二人在主台旁站好。齐瑞一脸得意地与秉诺说:
“你看看,还是沾了你的光不是。程将军是想让咱俩露脸呢。”
齐瑞说的这些话,秉诺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只是不知为何,他右眼皮直跳。
各师陆陆续续率队入座,少顷已全部落座。
“全体,起立!”
一声令下,所有兵士起立。
程三爷,几位评审,和兵部侍郎走进帐中,在主桌落座。
程三爷向众兵士摆手示意,大家才坐下。
全场鸦雀无声,连续五日来的辛苦拼搏,就静候这一日,这一刻。
程三爷走上主台,面对众人,朗声道:
“程某尤记得兵会动员之日,孙尚书言,要感谢京师筹备此次兵会。而程某却说,京师非但不敢担此名头,反倒是要感谢在座诸位。大家不远万里来到京师,展现武艺,交流精进,彰显我大梁军威!京师深感蓬荜生辉,幸甚之至!程某先干为敬,预祝诸位取得好成绩!平安归家!”
说完,程三爷一口干了杯中酒,倒杯示意。
场下兵士们也纷纷举杯,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随后,各单项主审官公布前三甲成绩,并请获奖兵士上台领奖。
主审官每报到一个名字,就听见那师的兵士们一片叫好声。一师比一师叫得响,后来竟似拉歌般比试起来。
“骑射第三名,京师十编,赵元!”台上主审官高喊。
秉诺听了惊喜万分。只见一群欢呼的人群中,赵元站起身来快步走上台。
前几项奖杯都由齐瑞去送。此时他站在台上,也是替赵元高兴,差点都端不稳托盘了。
秉诺站在主台旁边,微微藏在阴影处,看着台上赵元高举奖杯高兴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咧嘴笑。
这时,身后,更深的阴影处,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你知道全能比试的第三名是谁么?”
这声音来得突然,莫名带着股阴森的味道。秉诺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笑容也登时凝固住了。
他回头看,说话的这兵士压低了帽檐,人又在阴影处,并看不清长相。
见秉诺不答,那人继续说:“是程秉忠。”
秉诺不知这人是何来意。因此他对此人莫名出现而产生的戒备心理,超过了对秉诺名次感到的惊讶。秉诺不敢接话。
“你父亲打通了孟仁闵的关系,让他在全能比试里最后一项给程秉忠放水,硬是加分拉到了第三。”
秉诺依旧不说话,面无表情。但他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秉忠的成绩是他昨天亲手誊抄的,位列十一,他看得真真切切。如果最后总分真能到了第三,那今天的兵法比试,他最没有优势的一项,该是要拿顶破天的高分啊。
若没有誊抄分数,不知细节,也就罢了。可前几项分数秉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真假一看便知。
“你知道他是如何打通的?”
这人又说,他也知道秉诺不会作答,自管自地说:
“叶浩要给孟仁闵谋主审官的位子,你父亲要给程秉忠谋前三甲,正好交换。至于打你的那二十棍,不过是与叶浩谈判的手段而已。”
秉诺依旧无言。但这人说出了自己硬压在心底的疑惑,说出了自己不敢下的结论。秉诺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强迫自己忘记,翻篇。如今却被这人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人说完这番话便撤了,如同幽灵一般。
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在秉诺脑海里串成一条线。
从父亲给叶将军的那封激怒对方的信;到替父亲背锅,担下曲解他本意的罪名;到秉忠以学员的身份居然能参加全能比试;到孟仁闵担任全能比试的主考;再到昨日他自己亲手誊抄的秉忠位列第十一的名次。
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
这时,主台上传来孟主审官洪亮的声音:“全能比试第三名,京塾程秉忠”。
场下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在秉诺耳中,犹如惊雷。
“秉诺,秉诺。”
闻声,秉诺抬头看,只见齐瑞神色焦急地招呼自己上去。
秉诺才缓过神,捧了托盘,踩着台阶上了主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