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靴的靴面不会有多厚,加上所穿的袜子,二者叠加,至多小半寸,如此算下来,这婢女的脚与小娘皮的差不多大,一掌可握两足。
“公子今日要喝什么茶?”
向真抬抬下巴,朝木架的方向努了努嘴,“公子喝茶只喝金骏眉,去泡吧。”
“是。”
木架子高大,以墙而靠置顶屋梁,郁肆之前甚少来,金骏眉放在比较高的位置,需要垫脚跳起来伸手才能拿到,旁边没有木梯子,又不能踩椅子,只好转身求助,“公子,奴婢矮,您能不能帮帮奴婢拿一下。”
说完就把头垂得低低的,生怕被责骂。
金骏眉是郁肆叫向真故意放上去的,想叫尤酌垫脚去拿,再比对一番她的身高。
尤酌打扫书房已经半月有余,关于房内物品的收置,她心里还是有些数,书房里面压根就没有金骏眉,那就是今天早上拿进来的,假道士喜欢喝这茶,又何必把它放那么高,事出反常必有妖。假道士想联合侍卫试探她,门都没有!
郁肆嗯一声,向真骂尤酌一声没用,亲自把金骏眉拿下来丢到她怀里。
尤酌腼腆一笑柔声说谢,端起茶壶离开下去泡茶。
郁肆认真写着字,薄凉的声音响起,“向真去泡,尤酌你过来,帮本公子研墨。”
“哦。”
向真走后,屋内就只剩下各怀心事的两人了,尤酌拿起墨锭细细墨着,两人离得近,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郁肆写的字。
字迹工整,纸面干净。
浸米、烫米、蒸煮、合酵酒曲、酸浆、酴米、喂饭、压榨、发酵、澄清、最后煮酒两个字收尾。
郁肆问,“识得这些字吗?”
目不识丁有些假,“识得几个,爹在世的时候教过但是不多,公子所写的字,奴婢也只能看懂几个。”
郁肆搁下手中的笔,拿起还未看透的纸扇了扇,一字一句念出来,念完以后又问,“知不知道上面所记载的是什么方子。”
废话!这是她家酒坊里面凛冬酒的方子,她自己的方子她会不知道吗。
小娘皮佯装思考一番,“奴婢斗胆猜,大概是酿酒的方子吧,适才公子所念,多次提及酒。”
“你倒是聪慧。”
“谢公子夸奖,奴婢榆木脑袋愧不敢当。”
“你爹给你起名尤酌,可是取斟酒之意。”
摇头否认,“爹看书上说,皎皎云间月,灼灼月中华。听起来寓意极好,便取其中的灼字改为酌,给奴婢取了名。”
郁肆抽出一张白纸,递给尤酌,“写你的名字给我瞧瞧。”
“奴婢字丑,上不了台面,怕浊了您的眼睛。”
郁肆显然不想和她废话,径直将笔递到她手里。
白衣公子俨然不打算让位置,尤酌拿了笔只能站着写,书桌不矮,不必着力弯腰。
小娘皮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极为用力,认真到叫人看出一丝稚儿写字的感觉,就怕错了一点惹教习夫子的厌烦。
郁肆这个暂时的教习夫子显然比她更加上心,那双妖冶的狐狸眼,就没离开过尤酌的动作,从她捏笔落字开始。
羊毛做的毛笔能有多坚韧,尤酌顶不住道士七分考量三分专注的目光,啪嗒一声,折损的毛笔在白色的纸上开出黑色杂乱的花,将写好的尤字也毁了。
尤酌心里叹一口气,面色突变,惶恐跪下,“奴婢手拙。”
郁肆看她瑟瑟发抖,倒是十分有闲情,他将污掉的纸,拿来仔细辨看,尤酌用眼尾余光悄悄打量他,假道士长得真是好看啊,她身为女子自愧不如。
字迹与卖身契上的字迹差不离多少。
郁肆将污纸捏成一团,准确无误丢进废物筐。
他拂袖整装,捏着尤酌的皓腕将她提起来,拉到自己怀里,重新在笔架处取了一只新的毛笔,蘸墨,递笔给尤酌。
“拿好。”
尤酌被他一波骚操作,惊愣了神,待手中被人塞进一只毛笔,手背被人捏着的时候,她才骤然回神,全身都竖起了汗毛。
他离她这么近干什么?!!假道士竟然这么高!!呼出来的气都扑在她的后颈上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反抗,尤酌下意识转了手腕子,手就脱了出来,有准备的老狐狸怎么可能没有后手,他按住尤酌的腰,小娘皮浑身僵住了,她最怕的便是别人碰她的腰。
不疼主要是痒.........
郁肆非常满意她的变化,薄唇微勾笑意清浅,一切的变化都掌握在他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1、酿酒的方子参考《北山酒经》、《齐民要术》。
2、皎皎云中月,灼灼月中华。出自晋.陶渊明《拟古 其七》
第8章
郁肆自后握住她的手运笔走势,大掌中的小手滑而细嫩,与梦中的别无一二,就是不知道指腹有没有印象中的薄茧。
触感的冰凉使尤酌身体僵直,她瞥开眼睛,看着两人交迭的手,干巴巴笑着,“公子,奴婢自己写吧。”
郁肆的手掌很大,包裹住小婢女的小嫩爪,婉言拒绝道,“你写的字太过板正,本公子教你另一种写法可好?”
“灵动一些的,或许更适合你。”
尤字飞扬,酌字亦是。龙飞凤舞的小狂草跃然跳在纸上,尤酌看得心有余悸,郁肆牵引她向着她最常用的字迹写,就是为了试探她,是不是把他拗翻的那个人。
一环扣一环,好一个心机的假道士。
心中五味杂陈,他已经起了疑心,要想脱身只怕不易。
最后一点落下收笔,郁肆满意看着纸上尤酌二字,墨迹还没有干透,他拿起纸弹了弹,目不转睛直勾勾看着,甚至出言赞道,“好字。”
“灵动不失嚣张,狂妄中带着随性,显得肆意又洒脱,这个字好看吗?”
这个字与其说是尤酌写的,不如说是郁肆写的,尤酌故做生涩笨拙,她全然不按章法来,丝毫不敢运力,一直被郁肆按着手走。
心中越发地惊恐不安,她唯一留下的字迹不过是那张酿造凛冬酒的方子。
当时太过着急,就怕榻上的某人转醒,她写的很急,再加上尤酌独爱肆意挥洒的小狂草,当时忘了改改字迹。
小狂草她早些年练了不久,才有些起色,就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假道士竟然能够在半月,将她的字迹模仿得这般相似。
就这般记仇?要是真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肯定会被活撕了。
尤酌转着桃花涟涟的水眸子,一副羞涩的少女怀春模样崇拜地看着郁肆,“公子精见,奴婢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要不好看,她能狠下心夜以继日地练吗,尤酌做不喜欢的事情大多数都是半吊子,她最喜欢练武,还有酿酒,再有的便是写字了,这三件事情,她很上心也舍得下功夫。
她之前闲来无事看香艳/野/史的话本子,里面多提男女/情/爱,什么面净书生上京赶考,被官家郡主看上,然后强取豪夺,书生抵死不从,然后那个郡主又换了什么死缠烂打的把戏,那书生愈发嫌恶她,最后连考试也放弃,连夜赶马车回老家娶了妻子。
这么狗血的剧情,当时把尤酌雷得不行,如今托腮想想,书里那个郡主的方法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啊!要不是地点不适合,尤酌真想拍一把大/腿/就这么决定了。
强取豪夺她来不起,死缠烂打还不会吗,主动贴上来的狗皮膏药谁喜欢,要让假道士厌烦她,最好把她撵出府去,嗷嗷嗷嗷,想想就觉得美滋滋。
视线对上妖异勾人的狐狸眸,尤酌没出息地怂了一下,她的瞳孔不自觉有些涣散,心虚的感觉浮现上来,假道士有些道行,她貌似有些抵不住啊。
郁肆长指微屈,将字纸对折起来。
“若是喜欢,我教你写。”
尤酌敛了神游的思绪,方才开口说,“奴婢笨,学东西也慢,只怕要辜负公子的一番好心。”
不等郁肆回答,她指着废物筐里之前揉碎的那团字纸,接着又说,“奴婢的爹很喜欢石碑板字,他从小教导奴婢,希望奴婢能继承他的这份喜欢。”
不解风情的小婢女拂了尊贵公子的面子,结局怎么样可想而知。
可惜了,郁肆岂是个心浮气躁的,他丝毫不恼被小婢女拂了面子,反而善解人意,出声安抚她,“的确不可丢,既如此那就两种字迹一起练吧,自明日起,石碑板字和小狂草每日各写三页,石碑板字随你喜欢,写什么都可以,小狂草便对照着这份酿酒的方子临摹写,夜晚交与我查阅,不可偷懒,否则页数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