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淡淡冲丫鬟抛下一句“将侧福晋好好安葬,把孩子抱到嫡福晋房里去!”,跟着便转身大步走出门,径直去了舒舒觉罗氏所住的幽兰苑。
临到院门前,他却不自觉地收住了脚,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处远远看着院子里的情景——
菡蕊这会儿正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喂弘春吃饭,弘春很配合地张嘴,腮帮子吃得鼓鼓的,俨然是一幕温馨美好的画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芸儿给骗了,说不定那个女人就是想借机给他找些不痛快。正准备转身离开,燕儿突然不知从院子的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走到菡蕊身侧发话:
“主子,奴婢刚才回来时听说,映雪苑的那位主已经不行了,怕是撑不过今天了……”
“是吗?”她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眼中竟随之溢出一抹不容忽视的微冷笑意,但转瞬即逝,“……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被这抹冷笑刺痛了眼,脑子里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刚才听到的、看到的,纯粹都只是他的错觉。
还没等大脑作出反应,两条腿却已自行迈步进院,朝着凉亭走去。
见他出现,亭中那三人似乎都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又集体冲他露出了笑容,弘春更是跳下凳子,连蹦带跳地朝他跑来:“阿玛!”
他滞了滞,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眼中也划过一丝犹豫。
就算她有错,弘春也是无辜的!
见他停步,弘春那厢却没听,依旧开心地跑上前来,抱住了他的大腿。他弯腰抱起他,后者立刻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满嘴的油光全都揩到了他的脸上。
他一愣,菡蕊那边却是急了,连忙让燕儿上前来递帕子,他接过帕子,将弘春交给燕儿,“爷要和福晋说些话,你先带弘春出去玩会儿……”
说完,便径自走到凉亭中坐下。
菡蕊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还是殷切地为他倒了茶:“爷今日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要陪嫡福晋姐姐去骑马吗?”
“爷刚刚去看了芸儿,她……已经过世了……”
“是吗?她才刚刚生下一个小阿哥,怎么会这么快……”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哀伤的,但他分明又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那抹冷笑。他手中的茶盏当即应声落地。
“爷,你怎么了?”
他定下心神:“你也知道她被鬼缠着的事么?怎么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可爷你不是不喜欢听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儿吗?”
“嗯,的确不喜欢,不过芸儿临死前说得很真,爷都被她说得有些相信了,毕竟,人之将死,她没必要再骗爷了……”
“这倒也是,说起来,芸儿妹妹也是可怜,之前就一直说自己能无缘无故听到婴儿的哭声,是有鬼孩子在缠着她……”
“是吗?她跟你说过?那……你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妾身……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尔会听她这样说……”
她说这话的眼神明显是躲闪的,他在心里笑了笑,佯装不解地追问:“爷真想不明白,还有什么别的孩子会缠着她呢?她生的那两个女儿明明都好好的啊……”
话一出口,他看到她的脸色明显一变,但旋即便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妾身也不知道呢……”
“所以爷才想着,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会自己吓自己?”
“……也,也许是吧……”
“这么一说,爷倒是也记起了一件事,当年,她在断虹桥落水小产,不是没了一个孩子么,莫不是……那个孩子一直在缠着她吧?”
“爷,你……你怎么会联想起这件事?”
“难道不是吗?爷就好奇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芸儿她当时明明是被人给推下去的,那个孩子就算真的有怨,也应该去找推她的那个人,怎么会找上她?”
“爷,这种事,八成是芸儿妹妹多想了,你别太当真……”
“是啊,她那个人,为了争宠,什么事做不出来呢,爷又怎么能相信她嘴里说出的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呵——还是菡蕊你好,总是那么与世无争、善解人意……”
“爷……爷谬赞了,妾身只要能待在爷身边就好,别的,妾身一点都不在乎的……”
“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么?”他听到自己在笑,但笑声却是极冷,“那么,即便爷今日要杖毙燕儿,你也不在乎么?”
“爷——”她顿时惊呼起来,“燕儿做错了什么吗?你为何要这么对她?”
“那你说,她能做错什么呢?”他继续笑,笑声依旧是冷的,“还有,你说,芸儿死了,那个鬼孩子会继续来缠着害死它的凶手么?”
“爷,你,你糊涂了吧?害死它的那个人,不是已经……”
“你确定害死它的是那个人,而不是你和燕儿?”
“爷!!”
她当即从座位上惊跳起来,“你,你在胡说什么?”
“那你觉得爷现在是在胡说么?”
“爷……是不是,是不是芸儿跟你说了什么?她,她已经疯了,她说的话,你如何能信?”
“疯子的话不能信,那么骗子说的话,怕是就更不能信了吧?”
他说着,蓦地收起笑,一个字一个字地咬音:“如何?究竟是你自己跟爷说实话,还是让爷当着你的面亲手杖毙燕儿?”
“……”闻言,她的脸色顿时一片灰白,死死咬住嘴唇不吱声。
“说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他突然恨起来,她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子,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善解人意地陪在他身边,他一直以为她和别的女子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也一直最护着她,哪怕那个人出现,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没有变过,他甚至为了她亲手打了那个人——
虽然,打完之后就立马后悔了……
但他一直以为她是无辜的,他以为是那个人的错,哪怕后来弘晖在他面前力证那个人的清白,他也只以为是因为弘晖喜欢那个人的缘故。他怎么也没想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居然是她!
“是,就算当初那件事是我安排的,那又怎么样?”许是因为已经被他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扭曲起来,“……妾身那么喜欢她,那么相信她,可她到头来却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爷你从妾身身边抢走,妾身难道不该恨她吗?”
“那芸儿呢,芸儿又有哪里惹到你了么?”
“难道没有吗?妾身足不出户在屋里安胎三个月,好不容易能下床出门了,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别的女人也有了爷的骨肉,妾身难道就不该恨吗?”
“你……你……”他很想骂她狠毒,可是,却又好像说不出口,因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他自己。
“所以,妾身就想出了这个主意,抱着破釜沉舟的心,跟老天下了这场赌注,结果,妾身赌赢了——一个失去了孩子,一个失去了爷的爱,你看,上天还是很眷顾妾身的……”
“够了!”
“不,不够,妾身做得还不够,因为妾身没能把她们两个也一起弄死,尤其是那个人,所以,爷如今才会……依旧对她念念不忘,哪怕她死了,也还要重新为她正名么?”
她突然大笑起来,五官也因此变得更加扭曲——
“呵……堂堂大清朝的十四阿哥,喜欢的女人却是……唔……放,放手……”
她说到一半,他便已经听不下去了,抢在她说出那个人之前,率先掐住了她的脖子,极尽用力:
“倘若你再敢多说一句话,爷不介意就这样亲手掐死你……”
“唔……唔……放手……”她的脖子似乎已经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只能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抓着他的手使劲挣扎,但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两只手越收越紧——
蓦地,身后响起了女子的尖叫声,跟着是脚步声,之后,那个才唤过他“阿玛”的稚嫩童声也跟着惊恐地响起——
“爷,福晋,你们这是——”
“额娘,阿玛,你们在做什么,阿玛,你放手,为什么要这样对额娘……”
“滚开!”他毫不犹豫地喝退了那两人,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掐着脖子的她,继续咬牙切齿地出声——
“你最好给爷记清楚,若是再让爷听到从你口中传出有关她的闲话,爷立马将刚才说的那句话兑现,哪怕是你阿玛、四嫂、额娘、皇阿玛在场,也没人能保得了你……你大可以试试看,是爷掐死你的手快,还是那些人来救你的速度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