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选在太子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探究的视线一直在太子和陶沝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却也同样没有出声的意思。末了,他似是无意间瞟见了那只被摆在一旁、已被某人咬了一半的烤红薯,神色当场一懵,旋即染上了一抹不可思议。
太子自然感觉到了他此刻的注视,当即收回停留在陶沝身上的目光,转而顺着四阿哥的视线移到了面前的那半只烤红薯上——
“四弟若是想吃,那边的炭盆里还有……”耳根处的红晕有那么一点点继续扩散的迹象,但从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东西虽显粗糙,但却也勉强能够入口……”
四阿哥听罢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接茬,陶沝那厢已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了过来,并将那碗汤面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四阿哥面前——
“请四爷尝尝奴婢的手艺!”顿一下,又小小声补充一句,“因为配料不多,所以味道可能会有些清淡……还望四爷千万别嫌弃!”
四阿哥闻声略带探究地瞥了她一眼,低头拿起勺羹尝了一口面汤——
“不错!”他这样淡淡评价,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字眼。
但就是这句最简单不过的两字评语夸得陶沝当场心花怒放,连带眉眼也跟着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可是她难得收到来自四四大人对她的夸奖呢,可喜可贺!
太子显然没有错过陶沝此刻情绪上的细小波动,丹眸微微一凝,而后看向她和四阿哥的眸光充满了耐人寻味的深意。
可惜陶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等她过后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太子这边时,后者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初,并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而四阿哥那厢虽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但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面。
一时间,三人再无他言。
如果能撇去时间地点人物上的不搭,陶沝私心觉得,眼下房间内的气氛还是非常好的。
两位华丽丽的皇阿哥分别坐在自己的两侧举止优雅地吃面,而且安静得几乎没有发出过一点声响,只有炖在小火炉上的那锅面汤在咕嘟咕嘟地向外冒着热气,偶尔火盆中燃烧的木炭也会发出几声滋滋的响动,伴随着面条和菜叶的清香,幽幽地飘荡在整个耳房内……
在这静谧的寒冷冬夜里,显得那么温馨、美好。
直到一记不合时宜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突兀地打断了这一切——
“小桃子,我回来了,你没把我的那份烤红薯给吃了吧?”
小宫女桂榕的嘴里这会儿正咬着一块糖饼,边吃边从门外走进来,说的话明显有些含糊不清。在推开门的一霎那,她显然没想到会一下子对上三双眼睛,整个人噔时一懵,几乎当场傻在了原地,连带手中的糖饼也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四阿哥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块糖饼,脸颊明显抽搐了几下,似是想说什么,但碍于太子在一旁,又识趣地闭了口。倒是太子那厢睇了一眼傻在原地的桂榕和她掉在地上的糖饼,忽然扬唇一笑,回头看向陶沝:“呵——爷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作物以类聚!”
陶沝听出他含在话里的一番打趣,脸上本能的一红,正要出声接茬,就听到外边走廊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身湖绿色宫装的紫菀出现在了耳房门边。她跟小宫女桂榕一样,亦没料到房间内会是这样一幕景象,一时间也跟着怔愣在原地,许久才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二爷,万岁爷刚才醒了,直说自己心口疼,孙院使和李院判已经赶过去了,您要不要也赶紧过去瞧瞧?”她毕恭毕敬地冲太子发话,语气微喘,说完,想起四阿哥也在一边,又赶紧朝后者补充问道:“还有四爷,您要不要也一起过去?”
她话音未落,原本坐在桌边吃面的两位皇阿哥已相继站起身,大步往外走。紫菀立刻让到一边为他们两人领路。
陶沝这厢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也赶紧跟在三人身后往明间跑,顺手把还未从刚才那幕震撼中清醒过来的小宫女桂榕也一并拖了过去。
才进明间殿门,就见穿着一身太医补服的孙之鼎和李颖滋两人正站在外间说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微微透出几分凝重之色。
见太子和四阿哥等人进门,那两人赶紧过来行了礼,孙之鼎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康熙目前的病况——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之所以会心口疼,只是肝失条达、气机郁结所致。
太子听罢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后径直迈步进了里间,四阿哥和紫菀两人也一前一后地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四阿哥又单独走了出来,直接冲孙之鼎问话:
“皇阿玛要进的汤药可是已经准备好了?”
“回四贝勒——”也不知是畏惧四阿哥“冷面王”的威名,还是担心康熙皇帝的病情反复,孙之鼎这会儿回答得甚是诚惶诚恐。“臣方才已经命人去药房抓药煎药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老臣这就前去瞧瞧!”
闻言,四阿哥立即皱了皱眉,直接出声否定了对方的提议:“不必了,还是爷亲自过去瞧瞧吧!”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一指陶沝,“你,也跟着爷一起过去端药!”
哎?!
陶沝从刚才起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里室的那扇门帘上,冷不丁被四阿哥这样一点名,整个脑子顿时呈现一片空白状,完全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四阿哥这厢显然也不打算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语毕便径自迈步出了明间殿门。
陶沝兀自呆了好一会儿才在孙之鼎等人朝她投来的“你怎么还不跟去?”的眼神中匆匆出了殿门,费了好些力气才终于跟上了四阿哥的脚步。
原本以为四阿哥单独点她的名是有话想对她说,但在去药房的这一路上,四阿哥却是连一个字都没说,只一味大步走在前面,也不管陶沝在后面跟不跟得上。
直至两人快走到药房门外,四阿哥那厢才突然放慢了脚步,转过头来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陶沝,仿若不经意地开口道:
“看来太子对你果然不一般!”
“呃?”陶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将话题扯到了她和那位太子殿下身上,本能地想要为自己辩解:“四爷,您误会了,刚才,我们——不,是奴婢和太子爷……其实并不是四爷您想的那样……”
“是吗?”四阿哥听到这话的反应比陶沝想象中得平淡许多,或者更确切的说,他刚才这句话只是单纯有感而发,并不期待陶沝对他解释什么,而他也并没有选择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下去,反而直接岔开了话题:
“听说雷孝思神父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咦?这是真的吗?”陶沝的思维显然不具备四阿哥这样的跳跃性,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懵,随即才慢慢反应过来。“那他们是不是年前就可以回到京城了?”顿一下,又自言自语地补上一句,“可是,我之前听雷神父说,他们这次恐怕要去很长时间,不一定能赶回来过年呢……”
她记得当时还很替雷孝思惋惜,因为过年的这一个月,无论是皇宫内的各种宴会菜色,还是京城内的各种风味小吃,其种类和味道一定是最多最好的,毕竟在古代,过年可谓是一件大事,任是谁都不会选在过年期间坑蒙拐骗、缺斤短两,更不会趁机涨价宰人。
“此次是皇阿玛特许他们回京过年,等年后再继续之前的任务……”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原本还答应雷神父等过年就带他去京城里吃好吃的呢!这回终于可以兑现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听出陶沝藏在最后这句问话里的喜悦之情,四阿哥的眉心微微一拧,答话语气也莫名添了上了一分担忧:“……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怕是还有半个月左右就能到,之前,是十四弟主动请命去接他们的……”
“哦……”陶沝淡淡应了一声,当即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日子,完全没有其他方面的想法。“如果他们今次的回程不超过半个月,那正好能赶上过小年,小年夜的菜色应该也很不错……”
四阿哥大概怎么也没料到陶沝这会儿的心思完全扑在吃食上,嘴角顿时一抽,忍不住“好心”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