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御前宫女,一般都会被年长的姑姑禁令不准吃饱饭,甚至连菜色也极有讲究。这倒并不是为了保持身材,而是为了不让宫女在御前失仪。
针对这个苛刻的要求,小宫女桂榕想出了各种偷吃的办法,比如在炭盆里烤红薯,茶炉上热窝头,就连睡觉的火炕灶口内有时候都会被她塞进几个肉包子或糖面饼暖着,看得陶沝着实无语。
其实这种藏食行为被发现是要受到严厉处罚的,但因为桂榕每次也都会顺带上陶沝的那一份,所以陶沝果断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入夜时分,桂榕点上炭盆,把几个不知打哪里弄来的红薯也一起埋了进去,然后和陶沝双双坐在炭盆边,一边听着明间那边传来的动静,一边巴巴地等着红薯烤熟。
不大一会儿,外边廊上有脚步声匆匆走来,是个在陶沝看来有几分面生的小太监。但他显然是认识桂榕的,进门后就当着陶沝的面,直截了当地向其表明了来意:“桂榕,快跟我出来下,有急事找你!”
但桂榕听到他这句话后的反应却是一直磨蹭着不愿起身,也不知道是因为惦记着炭盆里的烤红薯还是不太想搭理这名小太监。不过那名小太监显然也是深知桂榕弱点的,见她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立马许诺以后会每天给她送一碟她最爱吃的芙蓉糕。此语一出,原本还磨磨蹭蹭的某人立马不假思索地起身跟对方出门去了,其速度之快,看得陶沝一阵咋舌,心中也暗自感叹,这妹子将来一定会被人用好吃的给拐走的!
桂榕一走,陶沝一个人守在耳房内就显得冷清多了,但好在还有炭盆里的烤红薯可以期待,因而倒也并不难熬。
不多时,走廊上又传来了脚步声,房门也随后再度被人推开,陶沝以为是桂榕回来了,当即头也不抬地朝门边招了招手,眼睛却片刻不离眼前的炭盆——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刚把那些烤红薯全都挖了出来,咱们赶紧趁热吃吧!”
无人答话。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此刻推门进来的不过是一场风。
陶沝一脸狐疑地回转头,对上的却是那双无比熟悉的、如琥珀般的丹眸——
一身浅米色的缎袍,就跟三年前她在昭仁殿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装扮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头上并没有戴那顶红绒冠帽,身上也没有披那件姜黄色的斗篷。
他就这样静静地负手立在门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屋子里的她,眼光温柔似水。
气氛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滞,仿佛连四周的空气中也都一并停止了。
陶沝傻傻地滞在原地,一时忘了该用怎样的表情和方式来迎接对方。
明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甚至刚才晚膳时,她还奉命给他和另外几位阿哥上了茶,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像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感觉却仿佛已隔了数个世纪……
“我听说你今晚值夜,所以过来看看——”
许是见她一直不出声,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句开场白尽管略显单薄,却也成功让陶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忙不迭地跳起身,径直跑到他身边,将他拉到炭盆边坐下:“这里比较暖和!”
说完,也不等对方开口,便径自去取了茶盏和茶罐。
他静静地看着她将烧滚地热水注入漂亮的雪瓷茶盏,又看着她把那只茶盏捧到了自己跟前,这才微微牵了牵唇角:“……是老君眉!”
她的嘴角也漾出盈盈浅笑:“嗯,我记得你以前爱喝这个……”
他似是想回她一个笑,但嘴角勾到一半便凝住了,眸光也定定地停留在她递过茶盏的那只右手上。
陶沝疑惑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自己手指间微红的烫伤在青白雪瓷的反衬下显得格外扎眼。
茶盏一晃,她本能地想掩住伤处,却被他先一步轻轻捉住了手:“这是怎么弄的?”
“这个……”面对对方满含担忧的关心,陶沝这厢却是不好意思地当场红了脸,“因为刚才想看炭盆里的红薯烤熟了没,结果心急忘了该用钳子夹,所以……”
“……”他一愣,似是想笑,却又忍住了,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擦药了么?”
“没关系,反正也不严重……”因为不想小题大做,陶沝下意识地想要蒙混过去,但却惹来了对方的一记轻斥:
“胡闹!万一留疤了怎么办?”说罢,环顾四周,“药膏呢?收在哪里了?”
“唔……我也不知道药膏放在什么地方,等桂榕回来再问问她吧!”陶沝弱弱地接上一句,话未完,见对方似是又要动气,赶紧抢在他开口前竖起三根手指:“你放心,等她回来我一定会擦的!我发誓——”
闻言,他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转而看向陶沝的眸光也添了一抹深深的歉意。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点出了那个陶沝一直都很想问他的问题:
“你不怪我当初没反对皇阿玛留你在这儿吗?”
第164章 君心唯有寒夜知(中)
陶沝愣住了。
她很想点头说不怪他,但不知为何,却始终说不出口。末了,她强笑着挤出一句:“这毕竟是皇上的意思……而且,他也是为了你好……”
是了,这位康熙皇帝做出的决定,他在身为太子时尚且无法成功反抗,更何况是现在?而且,康熙之所以这么做,也无非是不希望他遭人诟病。即便有了冒牌衾遥做挡箭牌,就算舆论认定了冒牌衾遥才是真正的九福晋,但倘若她顶着自己这张脸跟在太子身边,也依旧会无可避免地惹来非议。康熙皇帝既然有心复立太子,自然不会让太子陷入这样的境地。
太子显然听出了她的这句言下之意,滞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回道:“其实,皇阿玛留下你的原因有一半的确是因为我,但还有一半,却也是为了考验你……”
“考验我?!”陶沝当即怔住,“难道他还是认定我才是三年前的那位九福晋么?”
他摇头,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你如今的这个身份——”说罢,见陶沝还是一脸迷糊,忍不住抬手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忘了?你现在可是隆科多名义上的养女,而隆科多之前和大哥、八弟他们走得很近,皇阿玛难免会怀疑他们是想利用你来达到某种目的……”
“哎?!”陶沝本能地眨眨眼,一脸迷惑。隆科多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四四大人这边的吗?为何会跟大阿哥和八阿哥他们走到一起?难道他也跟那位十四阿哥一样是属于半路出家,后来才投靠的四四大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不得不承认,四四大人笼络人心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八阿哥笼络人的手段基本是明面的,而他则是暗地里进行,实属深藏不露……
思及此,陶沝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可是你应该知道,我这个养女的身份只是四爷当初为了让我顺利进宫才安排的……我之前也有跟你解释过的,因为四爷当时烦恼咸安宫人手不足,所以我就趁机毛遂自荐,然后他就帮我安排了这样一个身份送我入宫,我甚至跟那位隆科多大人都未曾见过几次面……”
“我自然是明白的,但皇阿玛却并不这样想——”见她急切地想要解释,他忍不住浅浅一扬唇,柔声接茬:“皇阿玛原本就介意三年前我和你的那件事,再加上你这张脸……记得吗?你之前曾在他面前说,当初绑架你的是恭王府的人,而且他们的目的还是要把你送给京城里的某位贵人,虽然你认定那位贵人是九弟,但在皇阿玛看来,这个贵人是我的可能性却更大一些……”
虾米?!陶沝当即傻了眼。
这位康熙皇帝的脑洞未免也开得太大了吧?他是怎么做到把这个“贵人”名号硬安在太子身上的?这明显说不通啊!
三年前她和太子之间的那件事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确切的说,是被他强行压下,知情者除了倾城、十三阿哥和八爷党的三位阿哥之外,应该就再没有旁人知道。而且,九九肯定不会主动将此等“戴绿帽”之事公之于众,这点单从四四大人那日对她所说的那些话中就可以得知,那么,康熙皇帝又他是怎么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去的呢?
太子这厢显然也看出了陶沝此刻流露出的满脸迷惑,忍不住出言解释道:“你应该还记得在热河行宫那次,我听信秋痕之言鞭笞春芜和海善的事吧?”见陶沝略带错愕地点头,又轻柔一笑:“那不过只是其中的一环,包括我在那之后坠马,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其实当日大哥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当时并没往这方面细想,只道他是因为和海善交情不错才会出面求情,却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