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沝的印象中,除去传教士这一身份,这位雷孝思同志可是一位能与徐霞客相提并论的重要人物,他曾参与巴多明神父向康熙皇帝建议测绘的中国全貌地图工程,也就是大清《皇舆全览图》的制作,除此之外,他还翻译了关于《易经》的拉丁文译本,并编写了《朝鲜志》等等。据说康熙皇帝曾这样评价他,说他不仅频繁去到各个地区进行地图勘测工作,而且在闲暇之余还不忘于所过之地开辟新教区,并记录各地的奇闻异事。实乃良才。只可惜晚年遭到雍正朝禁教法令影响,令他身心俱受劳苦挫折,于乾隆三年而终。享年75岁。
单从他不辞疲倦地奔波于大江南北且爱好记录各地异闻这一点上来看,陶沝觉得这位雷孝思简直就是她的同道中人,而且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跟师兄在现代的那位“金毛狮王”导师也有点像,只不过那位金毛导师是地道的荷兰人,来自荷兰的首都阿姆斯特丹。
想当年,那位金毛导师和陶沝可谓是不吵不相识,具体是因为什么吵的陶沝早已忘了,她只记得两人一开始言语相向的时候还客气地使用英语,但无奈两人用英语骂人的功夫都不怎么高明,于是乎,那位金毛导师很快便舍弃英语改用自家母语开骂,而陶沝这边也跟着换成了流利的汉语,双方都听不懂对方骂得的是什么,到后来干脆就比谁的嗓门更大,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人双双被师兄毫不留情地轰出了实验室。
想起师兄当初冷着一张脸将他们两人轰出实验室的情景,陶沝先是一笑,旋即又忽然失落起来,因为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小山坡下的倾城,也不知道她的那番祈祷师兄有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又到底能不能成功救得了倾城。如果倾城真的就这样死了,师兄他一定会很伤心的,而她,也一定会自责一辈子的……
忆起当日发生的种种,情景依旧清晰,历历在目。
陶沝自觉全身的感官细胞仿佛都被深深地放大了。在亲眼目睹那样残酷、激烈、血腥的场面之后,在亲身体会到那种对你而言最为重要的人从此永远消失的感觉之后,她的心也似是被彻底挖空了一样,很疼很疼,可是自己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倾城死了……
这是她直到现在为止也不想相信的一个事实,可是,对方又的的确确是死在了她眼前……
那个喜欢说她念她但又总是宠她护她,一直在暗处默默帮她挡枪的倾城再也不在了,她也再看不到对方了……
这种心痛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值得你依靠、信任的人,而失去她之后,你便完全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再无依靠,也没有值得信任的对象,更没有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那个人了……
她记得,倾城在弥留之际,曾轻轻地在她的手心里印下了一个吻,她说,“陶沝,我喜欢你!”
倾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思维也仿佛一并停止了一般,眼睛、耳朵仿佛在这一瞬间失明失聪,仿佛整个人已不再是自己一样……
她想,她也是喜欢倾城的……
只是,那并非纯粹的爱情。
但可惜,她来不及告诉她这句话了……
眼眶慢慢变得湿热,陶沝的脑海中也蓦地划过一道熟悉的香色身影——
那一日,那位华丽丽的太子殿下终究没能及时赶到,她也没能如愿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她——哦,不,应该是衾遥的那具身子还留在那个小山坡下,想来应该是会被人发现的吧?这样一来,他大概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吧……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她而伤心?
还有那位朴湛副将,不知道他会不会将她和倾城的尸体都带走,亦或是他自己也跟她一样受到了那道白光的影响,现在也落到了跟她一样的境地……
正想着,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双水,你果然在这里!”
陶沝本能地回过头,发现来人正是雷孝思,而他嘴里所喊得“双水”正是陶沝的新名字。
那日在水边确认完自己的样貌之后,雷孝思也顺便问起了她的名字,陶沝当时原本想要脱口而出自己的本名,但下一秒却突然犹豫起来——
陶沝这个名字在皇宫中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了,虽然他们知道的只是谐音“桃子”,但真正叫起来却几乎没差,既然她如今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体里,那干脆还是换个名字重新开始吧……
所以陶沝当时佯装努力地想了想,然后回答对方:“对不起,我不记得了!”顿一下,见对方面露疑惑,又赶紧再补上一句,“我好像在落水的时候撞到了头,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看,我连时间都记错了……既然是你救了我,那就由你帮我取个名字好么?”
因为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外加她之前的确弄错了时间,所以雷孝思也不疑有他,还认真思考了她的这一提议:“既如此,那我就帮你取一个简单的名字吧?这里的地名叫作双水镇,而你又是从这条双水河里漂过来的,要不,你就叫双水吧?”
若是在以前,陶沝一定会极度鄙视对方这种取名方式,但“双水”这个名字安在她自己身上,却似乎平添了另一层意味——双水为沝,两者之间似乎差不到哪里去,如此一来,她也算对得起陶爸爸当初绞尽脑汁为她取的这个名了,所以她欣然同意。
见陶沝这会儿回过头,雷孝思立刻大步朝她走来,然而在走到近前处,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且略带狐疑地盯着陶沝的脸:
“可怜的姑娘,你怎么坐在这里哭了?”
陶沝被他这样一说,才赫然惊觉自己的两边脸颊已不知不觉淌满了眼泪。她怔了怔,继而立刻拿袖子抹了抹脸,勉强冲对方堆起一个笑:“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的一个朋友,因而有点感伤罢了……”
“可怜的姑娘,愿我主保佑你的这位朋友——”雷孝思边说边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而后方才道明自己的来意:“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见陶沝露出一脸懵懂状,当下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封雪白的信笺:“我刚收到一封来信,是在京城的白晋神父写来的,他说你们大清的皇帝陛下有要事召集我们这些在外的传教士回京,我恐怕不久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了……”
陶沝听得嘴角一抽,自认难以理解对方的这种思维方式,当下忍不住反问一句:“这……也算是好消息吗?”
“难道不是吗?”雷孝思一脸认真地接过话茬。“双水你应该一直都很想去京城吧?”
哎?!陶沝听罢猛地一震,压根儿弄不懂对方是如何得出这一惊人结论的。“你这话何意?”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记不清以前的那些事情了吗?但你刚刚醒来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京城近郊,我想你一定在那地方待过,所以才会对那里存有印象……”见她此番反应剧烈,雷孝思这厢似乎也有些难以理解。“这样一来,你应该会想去那个地方看看吧?对你尽快想起以前的事也有帮助……”
陶沝愣了愣:“那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带我一起去京城?”
“自然!”雷孝思答得斩钉截铁。“你到现在都还记不清自己以前的事情,我主是不会轻易放任你这样的有病之身不管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上路!”
呃……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怪啊!
陶沝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那股不快,冲对方展露一个甜笑:“我自然是愿意的,就麻烦你带我一起上路吧!”
“对了,这封信里说,让我在明年四月前赶到京城即可!”
“四月吗?”听雷孝思这样一说,陶沝立刻开始扳指头:“我算算啊,从广州前往京城,当中如果每天赶路的话,至少也要费时一月,不如我们早点处理好这里的事务,提前出发,这一路上便可以慢慢走……你不是说自己中文不好,可以沿途多看看我大清各地的人土风情,对你学习中华文化很有帮助哦,而且,你还可以沿路发展新教徒什么的,可谓一举多得——”
“这个主意不错!”陶沝提出的这个建议显然极符合雷孝思的心意,他立刻拍手叫好。“那我们就这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