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徐长歌的意思是不要拆台,青帝会心一笑。
安安静静坐在赵夫子书房的高凳上,青帝起手饮了一杯茶。
极苦的茶水刺激味蕾,青帝发觉赵夫子喜欢喝浓茶。
掀开茶盖数茶叶,青帝用余光扫到徐长歌正将她们二人的墨宝铺展在赵夫子的实木案上。
“这是上月写的?”
赵夫子摸着微潮的宣纸若有所思。
“对。”见赵夫子将自己的墨宝归为了早期之作,徐长歌用镇纸压住青帝那张,含笑道,“这是长歌今晨之作!”
“嗯……”不知自己的得意门生如何在一早上的时间里写出两幅极为相似,又极为不同的字,赵夫子捋捋长须,抚掌道,“真是常见后浪推前浪!几日不见,小姐的笔力真是日新月异,进步神速!”
“都是夫子教的好。”见赵夫子也没辨别出自己与青帝的字,徐长歌朝赵夫子拜了拜,认真道,“早前,长歌一直自恃甚高,这字练了数日,长歌才知道这世上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日后,长歌定会将夫子的教诲牢记于心……”
“小姐……”没想到素来高傲的小丫头也有躬身自省的时候,赵夫子感慨良多,“哈!这原是昨日老夫要小姐来见老夫的缘由。既是小姐已经悟到了,老夫也就不多说了……”
“夫子……”感动于赵夫子的用心,徐长歌还想说什么,却见赵夫子转身朝青帝身旁的书架走。
紧跟在赵夫子身后,徐长歌知道赵夫子有东西要给她。
“夫子?”
踮足接住赵夫子递来的卷轴,徐长歌不明所以。
难道是夫子对她今日的功课不满意?
那也不会呀!
青澜的字明明已高出了她日常水准。
“小姐呀!老夫一直以为小姐你是青都难得一见的奇才。”伸手拍拍徐长歌的肩膀,赵夫子嘱咐道:“但奇才只是资质好。要想真正成为名器,还需要一番雕琢。老夫昨日去了郡王府,得了一幅墨宝,现赠与小姐!小姐得闲时,可与澜皇女一同观摩。”
听出赵夫子对手上卷轴的推崇,徐长歌起了几分好胜之心:“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小姐以为呢?”赵夫子将声音压低。
“可是冯郡王?”徐长歌猜了个人名。
在徐长歌记忆里,郡王府里没有什么人物。除了冯郡王这个儒将,郡王府也就只有个黄毛丫头。
见自己的弟子与自己一样,没有猜出墨宝的主人,赵夫子笑笑,只道:“小姐回去一看便知。”
“如此便告辞了。”知晓赵夫子并不是个闲人,徐长歌便领着青帝与赵夫子告辞。
“小姐再会。”
与徐长歌一还礼,赵夫子便将二人送出了门。
由婢子扶着上车辇,青帝满脑子都是赵夫子那杯塞满了茶叶的茶。
抱着卷轴坐在车辇里,徐长歌满脑子都是赵夫子临行前的话。
郡王府能有什么人物呢?
好奇地打开手中的卷轴,徐长歌被手中的墨宝镇住了。
盯着开头的“兰亭集序”四字,徐长歌皱紧了眉头。
怎么会有写这种字的人?
将那幅墨宝完全展开,徐长歌被那些变幻的线条吸引。
“怎么了?”
见长歌这丫头在开卷轴后就失了神,青帝忙跟着朝卷轴上瞧了瞧。
这一瞧,青帝也是愣住了。
“兰亭集序”?
直接将视线换到落款,青帝浑身开始僵硬。
这是长乐的墨宝。
那熟悉到极致的字迹让青帝耳旁嗡嗡作响,以至于听不清徐长歌的评论声。
此时,青帝的注意力全完凝在“长乐”二字上。
她与长乐还会见面吗?
青帝眸子里弥漫起一层迷惘。
“嘻!青澜!你也被这字吓到了吗?”不解青帝的心思,徐长歌将卷轴送到青帝的眼底,嬉笑道,“青澜,你仔细瞧瞧!这字确实不错。看上去好像比青澜你的还好!”
“是。”青帝无意识地点头,长乐的字自然比她的好。
“不过这笔法瞧上去特别老道!许是个糟老头子写的也不一定!”徐长歌凑着卷轴的落款细看,饶有兴趣道,“瞧!这下面还落了款!”
“嗯。”知道这字出自何人之手,青帝绷住心神。
徐长歌则浑然不觉。
“长乐!”一字一顿地念出落款,徐长歌握住青帝的手,“这郡王府有叫‘长乐’的么?”
“不知。”青帝摇头,徐长歌的手劲却变大了几分。
“别急!本小姐知道谁知道!”徐长歌含笑将声音放低,“绮罗!知道郡王府谁叫‘长乐’吗?”
车辇外传回一个女声:“回小姐,郡王府的小郡主封号‘长乐’。”
“小郡主?”徐长歌的笑容僵到了脸上。
“难不成以前赵夫子都在诳我?”
徐长歌陷入了自我怀疑。作为资质不错的徐家嫡女,徐长歌从小就是在赞誉中泡着的。更别说,书法原是徐长歌引以为傲的存在。
当下……
偏头望向青帝,徐长歌感觉自己要哭了。那种望尘莫及的委屈,以及昔日自大带来的羞愧要把她压垮了。
“青澜……”
“不是。”将徐长歌揽入怀里,青帝回了神。
轻拍着徐长歌的背心,青帝实事求是道:“她的字不如你。”
“是吗?”徐长歌将怀中的三幅字丢出窗外,哑着嗓子道,“绮罗!你看看这三幅字!”
“长歌……”青帝想阻止,却听到了回声。
“婢子以为落款‘长乐’的最好。”
绮罗答话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
“长歌……”
青帝将声音放轻,她能觉察到怀里这丫头哭了。
“青澜,你不要安慰我……”
徐长歌压着嗓子,断断续续的抽泣。
“这不是安慰……”
一边叹气,一边出神,青帝头一次发觉自己梦醒了。
“长歌,她确实不如你……”
凑在徐长歌耳畔轻喃,青帝在心底暗暗补充。
长歌,她真不如你……
她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字不如你。
你像她那般大的时候,字胜过她。
第16章 第十三章
青帝说的认真,长歌却并不买账。
“青澜也是骗子!”使劲往青帝的前襟上抹泪,徐长歌躲进青帝的怀里。
见怀里这小丫头开始撒娇,青帝笑出声:“既是不相信我,何必问我?”
“唔……”顶着一张花了的脸,徐长歌仰着头看青帝,“你当真不觉得小郡主的字好?”
“觉得。”青帝点头。
“那你——”长歌又羞又恼。
“别急。”含笑收紧环着长歌的手,青帝轻喃,“小郡主的字固然好,但长歌的也不差……”
徐长歌不喜欢青帝模棱两可的说法。
“可是本小姐想比小郡主写得好!”徐长歌微微使劲,惩戒般将下巴重重地落到青帝的左肩上。
“澜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肩上忽如其来的重量让青帝弯弯眉。
“夫子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徐长歌把双臂也搭上青帝的肩头,整个人像散了骨头一样压在青帝身上,“不然夫子不会把小郡主的字给我。”
“那怕不是。”侧身让徐长歌趴得更舒服些,青帝含笑告诉了徐长歌,她心念念的赵夫子给她准备了一杯苦茶。
“夫子是想要长歌学着吃苦么?”想到敬爱的夫子竟是给自己准备了一杯苦茶,徐长歌蔫蔫的。
“也许是放下得失心也不一定。”拿捏不准赵夫子的想法,青帝按着自己的想法说,“你在书房不也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可那是对青澜说的呀!”
徐长歌委屈地压了压青帝的肩膀。
“你呀!”发觉怀里的小丫头一身棱角,青帝轻叹了一声,开解道,“能攀到高处固然好,但为没有攀到高处难过,却是不值了。谁能猜到几十年后的事情,你们都还小……”
“说得好像青澜你很大一样……”将脸埋到青帝的怀里,徐长歌的情绪稳住了。
想想打开卷轴时的兴高采烈,以及瞧到落款后的无地自容,徐长歌朝着青帝的耳朵小声说:“青澜,你就让我再闹一下,就一下!”
“好。”微微松开手,青帝放开了徐长歌。
察觉到青帝松手,徐长歌抬袖抹了抹脸,迅速起身立在车窗旁:“绮罗,将卷轴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