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看到了汪文卓朝她招手的一幕，她停下来，汪文卓就从车上下来了，说道：“你去哪？我送你回去吧。这么冷的天气，地铁站还挺远的，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她看了一眼西边昏黄的天际里太阳发着淡漠的光，高大的水泥钢筋天桥和天际融为一体，地铁站的大楼冷冷地发着蓝光，离自己确实挺远的，但也应该礼貌地拒绝一下就说：“不用了，走过去也不远，我习惯了。”
汪文卓看出了她的心口不一就继续软化她，说：“走吧，上车，我送你，我总不能看见你了还能当没看见，就算是朋友也该帮助一下吧。你不介意吧。”
她也不想在那么冷的天气里一个人冒着寒风走，就点头答应了。
汪文卓拉开副驾的车门等她上车，她走过去拉开了后座的门坐了上去。
车里空调的暖气和茉莉花清香剂的味道糅合在一起，她闻着鼻子闷闷的，难受。
靠在后座上看汪文卓上车、开车，车速飞快，车窗外的不远处的空地上闪过了正在修建的一座座新的摩天大楼，绿色的围网围着楼房的框架，空洞的窗户框架像一只巨型的西伯利亚狼一样蹲伏在旷野里。
汪文卓开了话腔问道：“怎么来的那么晚？还像以前一样不爱听讲座。”
她淡淡地答了一句：“恩，觉得无聊没意思。”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车已经路过了地铁站，她就说：“放我下车吧，我想我还是坐地铁回家吧。”
汪文卓不理，迅速开了过去。
她也就不坚持了，看着车外飞过的楼群、轻轨线都披上了灰纱般的外衣，一言不发。
“我们也有三年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汪文卓从后视镜里看着她侧着的脸和散下来的长头发，耳朵上带着一个白金的兔子头耳坠，浅茶色的围巾堆在脖子里，同色系的大衣敞开着露出了宝蓝色的毛衣，双手放在衣服口袋里。她转过头来看向后视镜，两个人对视了一秒就都转头看向不同的方向了。
她说：“好不好的能说的准确吗？时好时坏吧。”
他听到她回答的话就知道的差不多了，等着她问他。果然她问道：“你呢？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他答：“她是我的学生。我过得也还行吧。”
他以为她会表示出轻蔑来，但是她没有，只是说：“挺好的小姑娘。很适合你。”
语气里是不见感情的平静，他就问：“为什么？”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追问里有不服气的语气，对于她的不动声色感到失落。
她继续那种语气，但多了几分诚恳：“因为她懂得欣赏你、崇拜你，是个可爱天真的小姑娘。”
雪丽说完盯着后视镜里汪文卓的脸看了许久，他也不是很老，只是胖了许多显得老。
他说：“是，她是很可爱天真，和她在一起很轻松。”
雪丽明白这话背后的意义也就不接话了。
其实人是个不断变化的物种，性格、年龄、长相、心态、思想都在不断地变化中，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中会有很多种不同的元素生成，坚强、成熟、软弱、矛盾、慈悲、理智、感性、狭隘、宽广、欲望、责任、野心等等都会被岁月的蛮力压缩进来，所以人变得思想复杂、不再单纯。
汪文卓又问：“你呢？稳定下来了吗？”
她摇摇头，知道问的是感情的问题就说：“刚结束。”
沉默持续了很久的时间，直到车已经进入了市区的繁华街道上，车辆也多了起来，他们在车流中穿行着，红绿灯交替闪烁着，各自心里想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次是雪丽先打破沉默说：“我去河北路第一百零二号。那里是单行道，你把我送到你方便回家的地方就好了，我可以走回去的。”
很多大城市都喜欢用别的城市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街道，这样听起来很大气。
汪文卓把车开上了复式立交桥，打开了导航的地图，就笑着说：“没关系，我送你进去吧。”
雪丽真的是不善于拒绝他。
甚至拒绝不了他擅自做客的主张，所以，当汪文卓坐在自己家的小客厅里的时候，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余情未了，她后悔死了。
房间里干净、整洁，她烧水泡茶的时候茶香四溢，他恍惚看到了大学时的她，脱去厚厚的冬装后还是一个温暖贤惠的居家女人，能把家里的一切料理好。
房间里一尘不染的黄桦木地板，简易的浅灰色沙发上并排摆放了几个抱枕，旁边书架上的几本小说整整齐齐地靠在一起。
淡淡的青色帘子隔开了卧室和客厅，厨房和卫生间的白色木门紧紧关着，鎏金色的花纹镂刻把手很有质感，一眼望尽就知道这个家的主人是个秩序井然的人。
记忆中，雪丽就是那种人，但汪文卓喜欢随意自在的人，把一切都整齐地放置多没有生活的气息啊，陈夏夏就不会收拾家，他起初就很喜欢这一点，但是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家里一团乱糟糟的，看了也会烦心。
她把茶泡好了，推过来给他，他随便喝了一口只觉得很香，随意说道：“你一点也没变。”
“你指哪方面？”
“强迫症的方面，什么都要分类归置才行。”
“看着舒服，东西也好找到。就习惯了。”
如果时间慢一点就这么过去几年，哪怕一生都好。岁月静好不就是那些让人心安、不舍失去的时刻吗。现在就是，他们都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温情地回忆着，不无遗憾。
汪文卓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很有磁性，继续问道：“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她将茶叶过滤掉，把茶水慢慢倒进了杯子里，水流发出朗朗的声音，说：“随便做点事挣点钱养活自己罢了，在一家新媒体公司。”
汪文卓也知道成年人的无奈，工作和生存是紧密联系的，他喜欢的事业要在生存面前让步，日本读完博士的他回国后就被高薪聘请到了大学，选择了教师的工作，就得全心全意地教书育人。
虽然同行业中有不少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荒疏不管、一头扎在科研的苦海里，但自己却不能愧对自己的良心，只能将自己喜欢的科研放在了后一位，等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要是自己培养出了优秀的继承者也是一件幸事，人的成功也不只是局限于自己做出成就，为后世培养人才也是一种成就。
他明白雪丽当初的志向是写一本留名后世的著作，反应这个时代的巨变和人的精神上的流变，如今看来是愿望破产了，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了。
自己也不好戳她的伤心处就换了个话题：“你有联系我们的同学们吗？”
雪丽耸耸肩说：“没有，谁都没有。”
两个人突然都无奈地笑了，看着对方不言语了。
后来雪丽又问：“你在日本怎么样，我还没有去过日本。一直都想去看看可惜没机会。”
他摇摇头说：“去旅游还会觉得很美，要是去生活就压力太大了。日本的社会就是把人逼成天才或者疯子才行。对人的要求太严苛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她也不了解日本，只知道日本是个很令人匪夷所思的国家，很吸引国际学者们的研究，自己也接不上他的话，就又陷入了沉默，幸亏沉默不让人尴尬，反倒是很舒服的氛围。
雪丽从沉默里走出来，问他：“说说你吧，当老师怎么样？我们当初毕业的时候好多人都选择了当老师，考公务员的也多，可是这些我都不想做。现在后悔也晚了。不过好多同学也都辞职出来自己找工作、自主创业。大家都不想太平庸、□□稳，都太想成功了。”
他眼睛看向别处说着：“累啊！现在的学生都太浮躁了，沉不下心来好好思考、学习，更别说搞科研了，一个小成就就能让他们忘乎所以，根本没有谦虚的能力。上课不认真，下课又太忙，学生比老师的业务都多。老师也是无奈，根本管不了。”
她反问一句：“不是你们当老师的压榨学生吗？”
他苦笑一下说：“他们一边想参与老师的科研项目，一边考虑着毕业工作的事情，不愿意花时间沉潜下来做做实际的学术问题，又想从老师这里获取一些名利为以后做打算。作为一个大学生，尤其是更高的学历的人，都学会了一些圆滑世故的处事方法，不拒绝老师交待的工作以博取老师额外的关照，又担心老师的科研工作对他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就游移不定。那老师也不知道他们内心实际上是拒绝的，还以为他们很热爱搞科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