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23)

圣上也不在意我的不敬,反而笑着答道:“就是上次你来,撞见的那人。”

我一下就想起陛下那时的呻吟,当真是婉转绝色,脸便有些红了。

他像是有点歉疚,解释道:“我也不知那时他就会回来,我还以为还有段时日……”

我点头,刚要说些什么,他就打断我:“别说什么官面话啊,你以后也别同我说。”

我闭上了嘴。

“你就应该像屈尧一样,对我毫不客气,我和他经常吵起来,甚至打架呢……”

屈尧那样的人,还会打架?我愣愣听着。

“不过我身上有伤,不能动得剧烈,我每每呼痛,他就认输了哈哈哈哈。”他大笑几声。

我听他这样说起,笑了笑,觉得他们从前关系倒是极好,如今却物是人非,心里不禁有些怅然。

圣上继续笑着说道:“你可别以为他是可怜我,其实他是心虚愧疚,那伤是他给我留的,当年宫中围猎,我一个不受人重视的皇子,自然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腹中空空,便想去后山园地去寻吃食,想要抓几个野兔子烤了吃,尝个荤腥,我见到守卫多了起来也没在意,我太饿了,还是溜了进去,我好不容易碰见一只受伤的兔子,却被一箭射了个对穿……”

圣上说着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把我吓了一跳。

“好家伙!那箭射穿我右腹,将我死死钉在树上,我疼晕过去,又疼醒过来,屈尧拿着弓箭骑马过来,不敢动我,便叫他大哥帮忙。”

屈尧兄长?屈恒?我有些恍惚,仿佛屈家如日中天仍在昨日。

圣上咬了口糕点,又喝了口水继续道:“后来屈恒赶来,给我拔了箭,包扎的手法可真是毫不留情!我如今想想都是一头的冷汗,屈尧又跑回帐中拿了很多药过来,屈恒选了两瓶给我,当时我觉得,我的伤虽是他们带给我的,但那还是除娘亲以外,头一次有人为我抹药,没有欺辱我,我当时心存感激,觉得这是善意,后来我拿回去自己涂,可每夜涂上去像被火烧一样,迟迟未好,还发了高烧……”

我听了一惊,“是那药的问题?”

圣上点头,看上去神色不在意地说:“是啊,屈恒是故意的。”

第27章 何物相思

故意?我心里震惊。

圣上继续道:“那是牛马用的东西,人用不得,最后我伤口处理不好,开始化脓,拖拖拉拉三月久,每日每夜都疼,又发了几次的高烧,我实在没了办法,想去找他,但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谁,宫里那么大,我到哪儿去找呢,幸好屈尧欢喜在宫内乱跑,竟发现了我,但那时我的伤已溃烂得不成样子,连屈尧都说我命硬,后来那伤好了,却也是时而疼痛的旧伤。”

我有些惶恐,这是圣上与屈家恩怨?这样说给我听?

我大着胆子问道:“那陛下……可是恨屈尧?”

“恨?我怎会?”他摇头,笑了笑,有些落寞意味,“我当时还怕他呢,我当时才十二,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却能拿得起弓箭,将我射个对穿,差点死掉,可他那一箭又不是故意,只是一时眼花,将我认作梅鹿。他是自负,却也心善,见我穿着破烂,就算误以为我是宫奴,竟也向我道歉……”

圣上托着下巴,幽幽道:“不过他大哥却是有意为之,屈恒当时对我说后山不可擅入,让我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我自然信他,也吃了他给我抓的野兔,伤也因此更加严重,加上他给我选的药,让我整个腹部都溃烂发臭,我伤好后,竟也从未怀疑过那药……”

圣上眯了眯眼,眼神却是看着虚空一处,他声音飘渺如烟:“我知晓那天,是他及冠那日,那时好大的排场,好几个皇子都去了,就连那老头也假惺惺给他送礼……”他说着嗤笑一声。

我知道圣上与先皇情谊怕是不深,但没想到圣上如此直接,我未发一言。

“我只去过他家别院,从未去过真正的屈府,我拿着要送他的及冠礼,可无人带我,我便迷了路,越走越偏僻,我经过他府中马厩,有个奴仆正为一匹受伤的马涂药,那药瓶我怎会不认得?我日夜放在枕边……”

“我当时鬼使神差地问这药可是人也能用得?奴仆看都没看我,说人当然不能用得!畜牲皮糙肉厚,哪能跟人作比……他还说,不过他家大公子的马匹是用的上好的药,比平常伤药贵重多了,毕竟是将军……

圣上笑了笑,说:“即使这事已是将近十年之前,我却记得牢牢的,一个字都没忘过,我当时听了觉得脸像火烧,相当丢脸,多年相处都化为虚影,最初的善意原是臆想,宫中无好人,因最初是他救我,我知道我不配,但心里将他看待是我亲人,他却不过是将我看作一个蝼蚁,死了就死了,我自己浑然不知,还把那瓶药当宝,我当时极其信任他,于是当我知晓这些时,简直不能接受,我在心里为他找了许多借口,却没有一个站得住脚,他少年将才,自小行军,怎会不识得药呢……”

我看着圣上讲述过往,他语气像是有些忧伤,但脸色却是平静淡然。

是如今放下了吗?

圣上淡笑:“也就是那时我才渐渐回过意味,屈尧一箭射过来,毁了屈家骑射儿郎的好名声,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也是一笔不小的麻烦,他当时以为我是宫奴,也不以为意,可我死了,屈尧定会内疚,屈恒当面替我包扎好,又想替屈尧瞒着屈老师,他叫我不要说出去,好保住他弟弟,他回去后就关了屈尧禁足,其实就是想等我死得无人可知,只是他没想到我能熬这么久,三个月后都还在垂死挣扎……”

圣上说完,马上笑了起来,仿佛刚刚伤心从未存在过,他笑道:“不过也都过去了,最后我也想通了,其实这些也都没什么,不过是给了我两瓶不好的药罢了,谁会逞能对无干系的人发善心啊,我又何必斤斤计较,折磨着自己,反正他也后悔了……”

后悔?我心里疑惑。

圣上像是想起什么,忽地转了话题,悠悠说道:“不过说起这些我倒是怀念,那时候屈尧简直就是个自负心大的二愣子,他最初察觉不到他大哥对我何等厌恶,后来也察觉不到我跟他兄长关系何等恶劣,他只教训我经常惹他大哥生气,他不懂种种人情世故,我觉得都是被屈恒宠的惯的,若不是他自己争气,不然早就宠废了。”

“我那时呢,觉得他真没什么喜欢的,活得随心所欲,做什么都又不上心,有一天,我意外撞见他在作画,他明明爱丹青,却总是作出一副不想学不想画的样子,我头一次见他作画就惊呆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画,他却画一幅烧一幅……”

圣上指了指那幅画,笑道:“求他一幅丹青可花了我好多力气,我那时旧伤复发,他刁难我,硬是让我爬上那桂花树才会赠我,他以为我不会爬,也不敢,我当时伤口疼得厉害,却还是逞强要去,我太想要了,他见我爬高,又在下面大叫说我肯定爬不上去,叫我快下来……”

我笑了笑,道:“屈大人那时是在担心陛下呢。”

“是啊,”圣上也怀念地笑了笑,“那时不知道他这么嘴硬,以为他是挑衅,便硬要爬得更高,摘下一枝桂花给他看……”圣上说着脸上忽有些伤感之意,“我看向树下,见屈尧气急败坏地仰头看我,也看见他大哥不知何时也过来抬头望着我,那时我心潮澎湃,觉得腰腹上的伤痛都已不值一提,那种让他们仰望我的感觉太好,我当时就是魔怔了……”

圣上突然住了嘴,他歪头看我,道:“我还是头一次将这事说与他人听,往日都是憋在心里,现下说出来,都舒畅好多……”

我知这高位难坐,我听过陛下身世,也觉他近似孤独无依,还未等我宽慰陛下一两句。

他叹了口气,又挑眉笑道:“我总是将话题扯远……”

圣上继续说道:“屈尧后来就是个闷葫芦,我与他相处渐久,年纪渐长,却逐渐瞧不清他心思,他也渐渐不同我说什么话,都是闷在心里,他变得不爱说话,除了政事与作画,便什么都不上心。我知他为人自负,便以为他是不怎么看得起我。”

我不了解他们过往,只能劝慰陛下:“屈大人定不是这样想的。”

上一篇:千面下一篇:史官无从下笔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